第二章 朋友 第十一節 狠斗私字一閃念

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授課的張浩然沒聽見二東子說啥,但是卻注意到了二東子。

「哎,那是二東子嗎?」張浩然好像有點兒近視,看不太清楚。

「是我。」二東子舉手。

「你因為啥進來的?」

「跟東郊的大虎打起來了。」

「哦,你有煙嗎?」

「沒有,抽沒了。」

「你那麼有錢能沒煙抽?」

「真沒有,呵呵。」

張浩然顯然有些懊惱:「你們誰有煙?」

沒人應聲,二東子偷偷指了指張老六,朝張浩然擠了擠眼。二東子知道張老六有煙。

「張老六,你有煙嗎?」

「我……有……」

「那我剛才問你怎麼不拿出來?」

「我……」

「你什麼你!我問你呢!剛才怎麼不拿出來!」

「現在不是人多麼,狼多肉少不夠分。」

「人多怎麼了?咱們既然都落難在這,都在這一個屋檐下一個大通鋪上,那就都是兄弟,小六子我真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張浩然滿口都是大道理。

「你當時一問,我還沒想好,所以就沒說。」

「那你到底是想給還是不想給?」

「我還沒想好……」

「你是不是當時想把煙藏下來自己抽?!」張浩然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個鐵面無私的法官,嚴肅著呢。

「……我……」

「是還是不是!」

「……是!」

張浩然接過了張老六畢恭畢敬遞過來的一支連過濾嘴都沒有的捲煙,悠然的點著了以後對張老六說:「把這盒煙拿去給大家發圈!」

「兄弟們,就小六子這樣的行為,在咱們這裡,必須要批判,必須的。今天,我們就要狠斗私字一閃念!」

「啥?!」

大家都徹底被張浩然雷暈了,張浩然來拘留所里開批鬥大會來了?現在外面都好幾年沒開過批鬥大會了,這張浩然也太講政治了。剛宣講完國家的新政策,現在又開始開批鬥會了?

「狠斗私字一閃念!」張浩然吐了口煙圈,鎮定自若且斬釘截鐵的回答。

「哦……」大家都明白了,剛才真沒聽錯,張浩然真是要「狠斗私字一閃念」。

「小六子,你過來。」

「幹嘛?!」張老六好像怕張浩然動手打他。

「沒事兒,我就是要以你為例,跟大家講講如何狠斗私字一閃念。」

「好啊!好啊!」大家都和張浩然一樣無聊,在拘留所里開開在外面好幾年都沒開的批鬥會,也著實不錯。

「好吧!那我現在就說說小六子的行為,他可能也想把煙分出來抽,可是他在那一剎那忽然有了私心,怕大家把他的煙抽光。這就是私字一閃念!我們就要狠斗這個。」

張老師又開始授課了。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賢人。張浩然有弟子三十,一個賢人都沒有,全是混子。

張老師又吸了一口煙,表情凝重的說:「狠斗私字一閃念,就是要你在靈魂深處鬧革命,狠斗私心。私心這個東西人生來就有,總在靈魂的最深處,一般時候不表現出來,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就會表現出來。比如小六子,剛才就在大家都沒煙的時候動了私心,想把煙藏起來自己抽。他這就是意志不堅定、思想一鬆勁,人的私慾是無窮的。幾根煙事小,但是其中的私心可不小。小六子這樣做,於公於己,都會有危害。」

張浩然老師講得認真,下面的「同學」聽得也聚精會神。張浩然老師和東霸天雖然都是一個時代的江湖大哥,但是他倆的風格迥異。東霸天是真有文化,是個有精神病前兆的有文化的混子。而張浩然老師則是精神極度正常的滿口似是而非理論的沒文化混子,張浩然的確是沒文化,但是他似乎的確有著不錯的智商,在外面聽來三言兩句,到了他這裡就變成了一整套煳里煳塗的理論,他這理論想去煳弄東霸天顯然是不夠的,但是煳弄一些土流氓顯然是綽綽有餘了。

張老師繼續授課:「為什麼說小六子於公於己都是危害呢?因為,於公而言,是由於他的私心讓大家都沒煙抽,煙癮難熬啊。於己而言,他自己抽那麼多煙,還不得抽死!」

對於張浩然這句話,聽眾反響不是十分強烈,因為這話說得似乎沒什麼理論依據,太大實話了。

張浩然也覺得剛才的幾句話說得並不是十分精彩,因為他懂的那些剛才已經全說了,所以又補充了一句:「對於我們闖江湖的人來說,私心更是必須要狠斗。我們闖江湖,就要互相幫助,在我落難時,你忘掉私心伸出援手,將來你落難時,也會有朋友向你伸出援手。我再強調一次,一支煙事小,私心可不小。這樣吧!小六子,你進行一下自我檢討。」

張浩然自己沒詞了,把包袱拋給了張老六。

「啊?我檢討?我不會檢討啊!」

「我操,檢討都不會。」

「我真不會,要麼這樣,我還有一包煙,給大家再發一圈吧!」

看出來了,張老六是真不會,一咬牙又要發出一盒煙。20來個人,都對張老六投來了讚許的目光。張老六哭的心都有。

「小六子,你很不錯,有進步,咱們今天沒白批鬥一次,你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你的確有進步。」張浩然老師對自己的賢徒很滿意:「這樣吧,大家也都檢討檢討,如果大家不會做檢討,那我先自我檢討一次!給大家做個示範。」

看來張老師不但訓誡、傳道,還具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今天就是有了私字一閃念,大家都知道,我這個人愛聽曲,我呢,從一進來就想聽聽曲。所以我就讓小六子唱了一首,小六子唱完一首我又讓他繼續唱。這就是我的私心,我怎麼能因為自己愛聽曲就讓人家唱呢?我讓小六子唱了,影響了大家休息、聊天……」

張老師沒完沒了的反反覆復說了三、四分鐘,聽眾們似乎有點厭倦了。盤著腿坐在大通鋪上的張浩然老師也發現了。

張老師趕緊掉轉話頭:「這樣吧,大家都檢討一下自己今天的私字一閃念!恩……這樣,二東子,你先來!」

「啊?!我?!」二東子沒想到張浩然的槍口一下對準了自己。

「對啊!就是你!」

「我今天私字沒閃念。」

「你還私字沒閃念呢?你私字天天閃,誰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啊,今天這裡,最應該檢討的就是你。」

「呵呵,那你說我是幹什麼的啊!」

「你不就是個扒手么?」張浩然老師有點惱。

「你見過我扒誰了?」

「我沒見過你扒誰,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今天,你必須檢討。」

「我不檢討。」二東子挺厥。

「呵呵,不自我檢討也行,那你批鬥一下你師傅吧!都說你有個師傅,文革前是個慣偷。」

「你別扯我師傅身上。」

「我爸認識你師傅,說那老逼燈又能偷,又好色。就他了,你就批鬥他!」

「你說誰老逼燈?」二東子是真惱了。

「老燈」是東北話,專門罵老頭的東北話。而「老逼燈」則侮辱意味更上一層。

「哎呀,你還敢跟我瞪眼!我就說你師傅是老逼燈,怎麼著吧!」

「你爹才是老逼燈!」

「我草你嗎!」張浩然光腳丫子蹦到了鋪下,一把拽住二東子頭髮,倆手指頭塞進了二東子的嘴:「我扯爛你這逼嘴!」

文斗升級為武鬥了。

二東子打架不行,混社會不行,但還真有股不要命的勁兒,張嘴一咬,就咬到了張浩然的手指頭。張浩然右手奮力一拽,左手一拳掄到了二東子的腮幫子上,這一拳就把蹲在地上的二東子給掄倒了。

二東子捂著腮幫子還沒等爬起來,張老六就躥了過來。二東子恨狗腿子是有道理的。

正當張老六抬腿想踢時,一條更強有力的腿悄無聲息的朝張老六踹了過來。只一腳,就把張老六踹翻。

張浩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眼前就出現了一條瘦瘦高高的漢子,這漢子一推就把渾身肌肉疙瘩的張浩然推個趔趄:「張浩然,你他嗎的別動!」

多少年沒人敢對張浩然這麼說話了,張浩然定睛一看:眼前這條漢子瘦骨嶙峋、眉清目秀、高鼻樑薄嘴唇。雖然瘦,但是戳在地上又直又挺,一看身體素質就不一般。

「你他媽的是誰?!」張浩然火大。

「劉海柱!」劉海柱這個名字顯然沒張浩然響亮,但是張浩然也應該有所耳聞。

「我管你是什麼柱!」

張浩然掄拳頭直奔劉海柱面門,劉海柱靈巧的躲過,揮拳朝張浩然面門打了過去,張浩然下意識的一躲,哪知劉海柱這一拳是虛招,實招是隨後飛出去的窩心腳。這一窩心腳,給張浩然的心窩端了個正著,儘管張浩然體壯如牛,但也被劉海柱這一腳剜得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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