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

「我們可是把那個無恥之徒給好好地教訓了一頓!」塞爾達爾說。

「你是過癮了,」穆斯塔法說,「他要是去報警呢?」

「他不會去的,」塞爾達爾說,「你沒看見嗎,他是個膽小鬼。」

「你為什麼要把他的唱片和筆記本也給拿走?」穆斯塔法問道。

我看到了,倪爾君,你落在車上的唱片和法魯克的筆記本都被塞爾達爾拿走了。一到山下的街上,他便停到了路燈下看著唱片的盒子。

「因為我討厭他把別人都看成是他家的僕人!」他說。

「你不該這麼做,」穆斯塔法說,「你不該無緣無故地把他給惹火。」

「要是你們願意的話,」我說,「就把唱片給我,我給他送回去。」

「這傢伙是弱智吧!」塞爾達爾說。

「哈哈,」穆斯塔法說,「你別老是當著眾人叫哈桑『弱智』、『豺狗』了。」

塞爾達爾沉默了。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往山下走去。穆斯塔法兜里的一萬兩千里拉可以買一把我在潘迪克看到的把上鑲著貝殼的折刀和一雙橡膠底、皮面的冬靴了。再加點錢的話連槍都能買到了。到了咖啡館門口,他們停了下來。

「好了,」穆斯塔法說,「我們散了吧。」

「我們不寫了嗎?」我問道。

「不寫了,」穆斯塔法說,「一會兒還得下雨,我們會被淋濕的。哈桑,油漆和刷子今晚就放在你那兒,好嗎?」

他們倆一會兒就要往下走,回他們的家,而我則要往上走。一萬兩千里拉除以三等於四千里拉,再加上倪爾君的唱片和筆記本。

「怎麼了?」穆斯塔法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快,我們分手吧。」接著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哈,」他說,「拿著,哈桑,給你煙和火柴,你抽吧。」

本來我不想拿的,可他那麼看著我,我就拿了。

「你不說聲謝謝嗎?」他說。

「謝謝。」

他們轉身走了,我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四千里拉可以買很多東西了!他們從麵包店前的亮處走過,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我突然喊了一聲:「穆斯塔法!」他們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接著便聽他們問道:

「怎麼了?」

等了一會兒以後我跑到他們身邊。

「穆斯塔法,能把那張唱片和筆記本給我嗎?」我喘著粗氣問道。

「你要幹什麼?」塞爾達爾說,「你真的要給那個小子送回去嗎?」

「我不要別的東西,」我說,「把唱片和筆記本給我就行了。」

「給他。」穆斯塔法說。

塞爾達爾把唱片和筆記本遞給我,說:「你是弱智嗎?」

「閉嘴!」穆斯塔法沖他喊道,然後轉過身對我說道,「哈桑,你瞧,我們是打算把這一萬兩千里拉用來應付組織的開銷的,你別誤會。其實我們也得不到多少錢的,這五百里拉你就拿上吧,是你應得的。」

「不用,」我說,「都給組織吧。我什麼都不想要。」

「那你還要唱片!」塞爾達爾喊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接過我的五百里拉放進兜里。

「好了!」塞爾達爾說,「這一萬兩千里拉已經沒你什麼事兒啦,不許告訴別人!」

「他不會說的!」穆斯塔法說,「他不像你想的那麼笨。他很精明,只不過不顯山不露水罷了。瞧,為了拿他的那一份,他是怎麼回來的?」

「卑鄙的傢伙!」塞爾達爾說。

「快走吧。」穆斯塔法說。然後倆人便轉身走了。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他們也許正在嘲笑我吧。看了一會兒以後我點了根煙,一隻手拿著油漆和刷子,另一隻手拿著唱片和筆記本,轉身上了山。明天早上我要去海濱浴場,穆斯塔法要是來的話就會看到,他要是沒來沒看到的話明天晚上我就告訴他,早上我去海濱浴場等那個姑娘了,我會對他說,可你沒來,穆斯塔法。這樣他就會知道紀律對我來說是什麼了。這幫該死的傢伙!

我往上爬了一會兒,便聽到麥廷在那兒大喊大叫,在前面,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麥廷一個人在那兒破口大罵。我輕輕地踩著積水的瀝青路,朝他走去,我想看看清楚,不過只能聽到他在那兒破口大罵,彷彿有個人被綁著站在他的面前似的。接著我又聽到了一聲奇怪的聲音,嚇得我躲到了路邊。等我走近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在踢車子。他就像個憤怒的車夫在鞭打不聽話的馬兒似的一邊罵一邊踢著車,可車子並沒有給他想要的回答,於是他罵得更厲害了。我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衝上去揍麥廷一頓!我還想到了暴風雨、死亡和地震。我可以扔掉手裡的東西,衝上去揍他:你為什麼沒有認出我,為什麼忘了我?他們都是重要人物,你認識他,遠遠地關注著他,你了解他全部的生活,可他卻過著自己的生活,甚至不認識你。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我的,他們會知道的。我扔下這個無恥之徒走開了,就讓他一個人踢車子去吧。為了不讓他看見,我穿過泥濘的葡萄園朝山坡上走去,這時我才聽出來,原來他是為了個女人才在那兒罵人的,我還以為他是為了被搶走的錢和壞了的車子呢!他一遍又一遍地罵著「婊子」,我害怕這個字眼,那些女人太恐怖了,我不喜歡,我要忘了她們。我繼續往前走著。

倪爾君,也許他罵的就是你吧,當然了,也可能是別人。那是多麼骯髒的字眼呀!女人有時讓我很恐懼。弄不懂她們,她們有些陰暗的想法你是無法理解的,她們有些地方太嚇人了,你要是栽進去的話,厄運就來了。這幫婊子就像死神一樣,頭上系著藍絲帶在那兒笑著呢!遠處的天空被閃電耀得透亮,嚇了我一跳。雲、黑風暴、我無法理解的想法!我們彷彿都是某個不認識的人的奴隸似的,有時想要造個反,可後來又膽怯了。他會讓我經受電閃、雷鳴和未知的災難的!於是我告訴自己,行了,待在自己家裡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吧。我怕造孽,就像我那可憐的賣彩票的父親一樣。

家裡的燈還在亮著,空中又飄起了毛毛細雨。我走過去往窗戶里瞅了一眼,不僅爸爸沒睡,就連媽媽也還沒睡呢。難道這個瘸子對我那可憐的媽媽說了什麼關於我的事情讓她睡不著了?我突然想到,是小店老闆說的!這個卑鄙的胖子馬上就來告狀了!他肯定說,伊斯瑪依爾,今天早上你兒子到小店裡來了,他把報紙、雜誌都給撕掉扔了,還威脅我們,誰知道他現在和誰混在一起,胡作非為呢!多少錢,我那除了錢什麼都不知道的爸爸會問,他讓你們損失了多少錢,然後就把那些該死的報紙錢給掏了。他也不會白掏的,晚上他會讓我為自己做的事情後悔的,當然了,他得先能找到我。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只好一直站在那兒。我朝窗里望著,看著爸爸和媽媽。雨下起來了,我走到了我房間的窗戶跟前,把油漆、倪爾君的唱片和法魯克的筆記本放到窗前的擋水板上,站在那兒,站在牆根底下,一邊看著雨一邊思考著。雨下大了。

過了好久,我想起了麥廷,雨大得好像瓢潑似的,連爸爸自己裝的排水管都已經排不動房頂流下的雨水了,我悄悄地往窗戶里瞧著,可憐的母親又在漏水的屋頂底下四處擺放著洗衣盆和臉盆。後來,她想到了我的房間,因為我的床上方的天花板也漏水。我看著她把燈點亮,捲起我的床褥。

最後,等雨停了下來,我明白了,我沒有想他們,也沒有想其他人,倪爾君,我一直都在想你!這會兒你肯定躺在床上睡覺呢,沒準兒你也被雨聲給吵醒了,這會兒正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雷聲響起就被嚇了一跳呢。早上等雨停了,太陽出來了,你就會去海濱浴場,我會在那兒等著你,然後你看到我,我們便開始聊起來,我會告訴你,告訴你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生活:我愛你。

我也想到了其他的東西:人可以變成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我想到了遙遠的國度、望不到頭的鐵路、非洲叢林、撒哈拉、沙漠、結冰的湖、地理書上的鵜鶘鳥、獅子、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野牛和把它們撕成碎片的鬣狗、電影里的大象、印度、生活在紅河沿岸的人們、中國人、星星、太空戰、所有的戰爭、歷史、我們國家的歷史、我們鼓樂的威力和異教徒內心的恐懼。人可以變得完全不同,沒錯。我們不是奴隸。我要忘掉所有的恐懼、規則和界限,朝著我的目標前進,勝利的旗幟一定會高高飄揚的。刀、劍、槍和政權!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我不再是過去的我,對我而言只有未來,沒有回憶,回憶是屬於那些奴隸,為了讓他們變得麻木的。就讓他們睡去吧。

我知道自己無法忘懷,便拿起筆記本和唱片往外走去。我步入茫茫的黑暗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雨水順著山坡往下淌著,雨後的空氣顯得格外的清新。我告訴自己,最後再看一眼下面的街區吧,最後再看一眼那燈光、那收拾得落落有致卻透著虛偽的院子、那整齊卻沒有靈魂的混凝土建築、那沒有人,沒有痛苦,沒有憂傷卻罪孽深重的街道。我告訴自己,最後再看一眼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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