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靈魂深處的探索者:西格蒙·弗洛伊德 -1

「弗洛伊德的本色」

在心理學的年鑒上,沒有任何哪位人物會像西格蒙·弗洛伊德這樣倍受吹捧而又慘遭詆毀,既被目為偉大的科學家、學派領袖,又被斥責為搞假科學的騙子。他的崇拜者和批評家都一致認為,他對心理學的影響,對心理治療的影響,對西方人看待自己的方式的影響,比科學史上的任何人都要大得多;而在其他人看來,他們似乎是在談論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知識體系。

社會學家和弗洛伊德研究學者菲力普·里夫1959年說,「這個人的偉大之處不容置疑,這使他的思想更加偉大」,而他的寫作「也許是20世紀匯成著作的、最重要的思想體系」。可是,幾年之後,一位著名的學者和人文學教授艾里克·海勒卻在《時報》文藝副刊中說,弗洛伊德是我們這個時代吹捧太過的人物之一;諾貝爾桂冠的彼德·梅達沃爵士稱心理分析理論為「本世紀最驚人的知識欺詐」。政治科學家保爾·婁森認為,弗洛伊德「毫無疑問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而且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神學家保爾·蒂利希認為他是「所有深層心理學家當中最有深度的一位」。可一位英國學者索頓卻收集了一些證據,這些證據,按她自己的意見,是可以證明「(弗洛伊德的)重要的假說,即『深層意識』不存在,他的理論毫無根據而且荒唐可笑」,說他是在可卡因的毒力影響下編製出這些理論的,說他是「一個虛偽而且沒有信仰的預言家」。

弗洛伊德的崇拜者,包括他最近的傳記作者,歷史學者彼德·蓋依在內,都把他看成是一個大無畏的人,是真理的勇敢衛士。惡意毀謗他的人卻視他為精神病患者和野心勃勃的人,企圖通過發表聳人聽聞的理論嘩眾取寵。不過,出語不凡的一位學者傑弗里·梅森卻宣稱,弗洛伊德實際上還有重要的發現沒有照直說出來,因為那會對他的職業生涯造成損害,這個發現即是,精神病是一個成人(通常是父親)對孩子進行性虐待造成的後果。

大部分心理學史學家都把一長串有影響的發現歸功於弗洛伊德,最為值得注意的是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可是,科學史學家弗蘭克·索羅維曾頗有見地地評論說,弗洛伊德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已經存在於神經學和生物學當中的一些思想的「創造性的轉述」,而學者亨利·埃倫伯格也頗費心思地提出,弗洛伊德對原動無意識的發現,只不過是把他的前輩或者同時代人早已提出來的一些流傳中的思想明確化了,並給它們一個清晰的外型而已。

弗洛伊德對自己的看法,他的大多數傳記作者也是這樣看的,既他自己是一位局外人——一位在反閃米特的維也納被隔離開來的猶太人——勇敢無畏地與保守醫學作鬥爭,希望他的發現能造福人道精神。貶詆他的人卻說,他在誇大自己周圍的反閃族氛圍,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位勇敢戰鬥的英雄,而且,無論怎麼說,他的許多思想皆來自他的朋友威爾漢姆·弗萊亞斯,可他卻全部據為已有。

這麼多正反不一的意見,我們該採用哪一說呢?

可是,再一看,我們對一個本身就是一串矛盾的人說些什麼呢?他關於人性的理論異常激烈,他還是一位強硬的無神論者,除了他的早年以外,他在政治上是一位保守派。他在性慾問題上採取了極為自由的學術態度可在自己又是一位禮儀的模範和採取性節制態度的人。他宣稱自己通過有名的自我精神分析解除了精神煩惱,可他一輩子都在遭受某類精神癥狀的痛苦,其中包括偏頭疼,尿道及大腸問題,對電話幾乎病態的討厭,在極度緊張的個人壓抑時經常有暈倒的傾向,還有對雪茄幾乎病態的著迷。(他一天抽20支,哪怕是上齶因此而得了癌之後還停不下來。)他不喜歡維也納,從未參加到當地很隨便的喝咖啡的人群里去,可又下不了決心離開這個地方去找另一個更合適的地方,直到1938年納粹佔領了奧地利之後才搬到倫敦去。

有時候,他是個不顧一切的自我中心者,他把自己比作哥白尼和達爾文,而且還對一位稱讚他的晚期作品的人說:「這是我最差的一本書,是一位老人寫的書。真正的弗洛伊德是位了不起的人。」另外一些時候,他又像是極其謙遜,在他的晚年,在「一份自傳性研究」中,他寫道:

那麼,回過頭來,看看我這一輩子所做的些雜碎工作,我可以說,我做了許多開創性的工作,也提出了許多建議。將來,某些東西會從中誕生出來,不過,我自己還不能夠說這東西是大是小。然而,我可以表達一個希望,即我打開了一條通道,沿著這個通道,我們的知識會有長足的進步。

他生活在一個充滿愛心的大家庭里,周圍有很多忠實的信徒,可是,他與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和追隨者進行了好多年的爭鬥。他在古稀之年還悲哀地寫道:

許多人的愛我不能夠指望。我並沒有逼他們高興,沒有為他們提供舒適的生活,也沒有給他們以熏陶。這些也不是我的本意所在,我只想去探索,解開一些謎團,揭開一部分真理。

在照片中,弗洛伊德總是一臉嚴肅,表情沉重——穿戴無可挑剔,髮式整齊,肅穆而不苟言笑——然而,他自己的作品,還有了解他的那些人寫的回憶文章里都證明,他是一個極為機智的人,他喜歡講一些好笑的故事,把一種心理學觀點帶進故事裡。這裡有一個例子,是從他對幽默的研究《玩笑與無意識的關係》中選出來的:

如果(一位醫生)問一個年輕病人,說他是否與手淫有關係,答案一定是:「O, na, nie!(德語:『呵,不,從沒有」——可是,在德語中,onanie的意思就是「手淫。」)

還有一個長一點的幽默故事,弗洛伊德很喜歡講,講得也不錯:

沙申(猶太媒人)站在他推薦的姑娘一邊,替她平息那年輕男子的不滿。「我不在乎岳母如何,」後者說,「她是個不逗人喜歡的蠢人。」

——「可是,不管怎麼說,你並不是要去娶岳母,你想要的是她女兒。」

——「是啊,可她也不太年輕了,而且她也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美人。」

——「沒有關係。如果她既不年輕,也不美,那她正好就是對您忠實的那一類。」

——「而且她也沒有多少錢。」

——「誰在談錢的話?那你是不是要跟錢結婚?你要娶的畢竟是個老婆啊。」

——「可她的腰也駝了。」

——「哎呀,你到底想要什麼?她連一點缺點都不能有嗎?」

很明顯,弗洛伊德的本色最起碼來說也算不上簡單。可是,讓我們來看看我們可以看到什麼吧。

本可成為神經科學家

關於弗洛伊德,有一點是非常明顯也不容置疑的:他跟與他同時代的大多數有名望的心理學家不一樣,他遊離於自己文化的主流之外甚遠,從背景上來講,他也最不大可能成為學術界的泰斗。

他於1856年出生於弗賴堡,這是默拉維亞地方的一個小鎮(當時是奧匈帝國的一部分),是一個沿門叫賣羊毛、布匹、獸皮和生食的貧苦猶太販夫的兒子。他在家裡做小孩子的時候,從沒有聽說過科學這類事,更別談現代心理學了。他的祖先當中沒有哪一位曾經上過大學,連預科學校都沒有去過,他翻十八個斤斗也只應該跟他父親雅可布一樣當個販夫走卒。

在他最開始的多少年裡,他跟年屆中年的父親——一位曾經結過婚,還哺養過另一個家庭的人——和他年輕的母親生活在一間租來的公寓里,不久還添了位保姆擠在一起。當西格蒙4歲時,他家搬到了維也納,雖然父親的生意漸漸好轉,可一家人在那裡的生活——後來又增加到7個孩子——是在許多年的艱辛中度過的。

因此,弗洛伊德一輩子總對金錢有一種焦慮感是有情可緣的。再談他的社會地位。儘管到19世紀60年代,帝國的法律改革已經解放了猶太人,他們不必再住在貧民窟里了,還可以進入預科學校和上大學,但是,他們仍然還是游於社會之外的流浪者,社會禁止他們從事大部分職業,也不準進入高層公職。

弗洛伊德更是雙重的局外人。他的父親早已拋棄祖輩的東正教信仰,成了一位具自由思想的人,也可能是空懷一腔熱血,想進入非猶太社會的願望所致。儘管弗洛伊德一向以猶太人自居,而且也與猶太人來往,但是,他曾對一位清教徒說過,他是一位「沒有上帝可言的猶太人」,不屬於任何宗教團體,也不參加猶太社區的任何活動。他後來想從心理學中尋找一些問題的答案就毫不奇怪了,他所問的一些問題,是他年輕時代傑出的心理學家如亥姆霍茲、馮特和詹姆斯不會去問的。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提出問題:「意識是怎樣起作用的?」而弗洛伊德卻問:「我是什麼,是什麼把我弄成這個樣子的?」可是,他只是在努力了許多年,成為一名亥姆霍茲式的心理學家以後才會問到這些問題。

弗洛伊德出生後,一位農婦曾對他母親說,他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他的父母也時常在他的兒童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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