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捷足先登:馮特

恰逢盛世

根據大部分權威的說法,心理學誕生於1879年12月的某一天。這以前的一切,從泰勒斯到費希納,全都是其祖先的進化史。

心理學的誕生是件默不出聲的瑣事,未曾有一絲張揚。這天,在萊比錫大學一棟叫做孔維特(寄宿性的招待所)的破舊建築物三樓的一間小屋子裡,一位中年教授和兩位年輕人正張羅著一些器具準備實驗。他們在一張桌子上裝了一台微時測定器(一種銅製的,像一座鐘一樣的機械裝置,上面吊著一個重物,還有兩塊圓盤)、「發聲器」(一個金屬架子,上面升起一隻長臂,有隻球會從這裡落下來,掉在一個平台上)和報務員的發報鍵、電池及一台變阻器。然後,他們把這五件東西用線連接起來,這套電路比今天開始電氣培訓的初學者用的那套不會複雜到哪裡去。

這三位是威爾漢姆·馮特教授,一位47歲的男人,臉長長的,一身簡樸的裝束,滿臉濃密的鬍鬚;他的兩位年輕學生,馬克斯·弗里德里奇,德國人,及G·斯坦利·黑爾,美國人。這套擺設是為弗里德里奇做的,他要用這套東西收集博士論文所需的數據。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知覺的長度」——即受試者感知到他已經聽到球落在平台上的時候,到他按動發報鍵之間的時間。 沒有記載寫明那天是誰負責讓球落下,誰坐在發報鍵跟前的,可 是,隨著那隻球砰地一聲落在平台上,隨著發報鍵喀地一響,隨 著微時測定器記錄下所耗費的時間,現代心理學的時代就到來 了。

當然,人們可以持反對意見,說它早在19世紀30年代就已經開始了,當時,韋柏在進行僅僅可以注意到的差別研究;也可以說在19世紀50年代就開始了,當時,亥姆霍茲在對神經傳遞的速度進行測量,費希納也在進行第一次心理物理學實驗;或者說是在1868年,當時,東德斯也在進行反應——時間方面的研究。甚至如羅伯特·沃森所言,應該是在1875年,因為在這一年,萊比錫大學批准馮特使用孔維特裡面的房間來存儲和演示他的器具;哈佛大學也在勞倫斯大廈里辟出一間屋子來,供威廉·詹姆斯實驗之用。

可是,1879年是大多數權威認可的一年,而且有充足的理由。因為在這一年,第一次實驗是在孔維特的房間里進行的,而馮特從那以後管這間屋子叫他的「私人研究所」。在德國大學,正規組織起來的實驗室叫作研究所。)幾年之後,這個地方成了想當心理學家的人必去的麥加聖地,而且得到了大規模的擴建,最後還被命名為這所大學正式的心理學研究院。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間研究所,馮特才被認為不僅僅是奠基人之一,而且是現代心理學最主要的創始人。正是在這裡,他進行了自己的心理學研究,並以他的實驗室方法和理論培訓了許多研究生。他還從這裡送出了新心理學的幹部——他親自指導了近200名博士的論文答辯——把他們送往歐洲和美國的大學機構。另外,他寫作了一系列的學術論文和卷帙浩繁的著作,使心理學作為一個有其自己的身份的科學領域確立下來。他本人是第一位可以合適地稱為心理學家,而不只是對心理學有興趣的生理學家、物理學家或者哲學家的科學家。

也許最為重要的是,馮特把有意識的精神過程帶回到心理學中來了。這些有意識的精神過程一直是心理學的核心問題,從希臘哲學家的時代起就是如此,到英國聯想主義者的時代依然如此,因為這些聯想主義者跟他們的前輩一樣,是通過傳統的內省方法探索這些問題的。可是,德國機械論者在尋找辦法使心理學變成一門科學的辦法時,已經排斥了內省的辦法,其理由是因為這是主觀的,而且只處理不可觀察到的現象。他們認為,解決心理學問題的科學方法,只能是處理神經反應的生理方面,而且,按照其中一位的說法,它只能是「沒有靈魂的心理學」。

千真萬確,早在馮特實驗室進行的第一次實驗之前,弗希納和東德斯都曾利用實驗方法來測量某些精神反應。可是,正是馮特完整地開發出了這些方法,並使它們為後世兩代心理學家所利用,精神過程可能用實驗方法進行研究這個觀點最著名的倡導者也是他。事實上,他早在1862年就開始思考這個觀點了,就在他的《感官知覺理論論文集》的序言中:

實驗方法最終將在心理學中產生的重要性,目前很難被人們全盤認識到。經常有這樣一種觀點,即感覺和感知是實驗方法惟一可能得到利用的領域……(可是)很明顯,這是一種偏見。一旦靈魂被看作一種自然現象,而心理學也被看作一門自然科學,實驗的方法也一定能在這門科學中得到更為廣泛的利用。

他在心理學與化學之間做了一個比較。正如化學家通過實驗得知,一種物質如何受到其它物質的影響,而且也知道它本身的化學本質是什麼一樣,在心理學中也是一模一樣的情形……說實驗只能確定(刺激)對靈魂產生的作用,這是相當錯誤的。靈魂對外部影響的反應行為也可以確定下來,而且,通過變更這些外部影響,我們還可以得到一些定律,而這樣的靈魂生命是會受到其影響的。簡單地說,感覺刺激對於我們來說只是實驗的工具。通過在感覺刺激里一邊製造多重的變化,一邊不停地研究靈魂現象,我們就可以應用這個原則,而它又是實驗方法的精髓;如(弗蘭西斯)培根所言:「我們可以改變現象發生的環境。」

在馮特於實驗室進行他的第一次實驗的十幾年前,他已經就因為是想把生理學和精神過程連接起來的橋樑建築師而聞名了。有關他的觀點的話早就傳到了美國,威廉·詹姆斯於1867年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曾寫道:

在我看來,心理學變成一門科學的時代已經到來,某些測量已經在一些領域裡進行起來,這些領域位於神經的生理變化與意識面貌(以感覺感知的形狀)之階……亥姆霍茲和海德堡大學一位名叫馮特的人都在進行這項工作,而我希望……今年夏天去拜會他們。

(這年夏天,他沒能訪問馮特,不過,幾年之後他去了,這時候,他本人已經成了心理學界的一位領袖人物。)

一些不喜歡「英雄」史觀的現代史學家可能會說,心理學這門新科學不是由馮特創立的,而是由19世紀中期總體的社會和知識狀況引起的,也是行為和社會科學的發展狀態使然。包括在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以及後來的《人類及動物的情感表達》)中的動物心理學,聖奧古斯特·孔特的社會學研究,人類學家針對生命、語言和尚未有文字的民族思想越來越多的報告,以及其它相關因素,都創造了一種氛圍,在這種氛圍之中,有可能想到人類的本質是可以進行科學研究的。

千真萬確,沒有哪一位馮特可以在德爾圖良時代或者阿奎那時代,甚或笛卡兒的時代登高一望,振臂呼出實驗心理學來;沒有電池,沒有發報鍵,也沒有微時計定器,只有很少的人類行為景觀可以當作一組現象加以實驗研究。可是,在任何知識領域裡,就算是時間和地點正好,脫穎而出的絕不是幾千人,幾百人,而只是少數幾個佼佼者。甚至只有一個:一個伽利略,一個牛頓,一個達爾文,它們啟發了另外幾千個跟隨者(後來還出現了婦女),他們向這些人傑學習,並把他們的事業推向前進。也只有一個馮特,他具有天才和驅動力,成為歐洲和美國新心理學的指路明燈。

可在今天,他好像成了一位奇怪而矛盾的人物。儘管他有崇高的聲望和長期的影響,可是,他的名字現在除了少數一些心理學家和學者外,很少有人知道;大部分可以輕易地認出弗洛伊德、巴甫洛夫和皮亞傑的外行,卻不知道馮特是誰。哪怕的確知道他在歷史上的地位的人,對馮特主要的觀點是什麼,他們也拿不出個一致的意見;不同的學者對他的系統的總結好像得出不同的馮特來。而且,雖然有一陣子,大部分心理學家都感到馮特的心理學範圍過於狹窄,但這個領域裡的少數幾位史學家最近卻重新估量了他的工作,並宣稱他是一位有遠大眼光和寬廣胸懷的心理學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事情可能是這個樣子的,使他成為難解之人的原因在於,他是19世紀德國學者的縮影:無所不通、頑固、專橫,而且在他自己看來是一貫正確的——一個理想和一位今天難以理解的人物。

第一位心理學家的成長

有關馮特最令人吃驚的一件事是,這孩子怎會長成這樣一位了不起的人。在他的童年和青年時代,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個會有半點出息的人,沒有動力,也缺乏那份才氣,更不用說會成為科學界和高等教育界一位傑出的巨人。事實上,他看上去直冒傻氣。

馮特1832年出生於曼海姆附近的內卡勞,在德國西南部,可算是書香門弟。他父親是村裡的路德教牧師,可他的祖輩上有大學校長、醫生和學者。在許多年裡,馮特一直沒有顯出才氣來,對學習也沒有什麼興趣;他當孩子的時候,惟一的好朋友是一個弱智男孩,而在學校里,他習慣性地走神打野,神情恍惚。馮特讀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他父親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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