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萊
哲學家和原型心理學家喬治·貝克萊(1685-1753)因之而成名的學說,總是會逗笑學哲學史課程的學生,並給教授們引用西塞羅語錄的機會:「沒有什麼比某位哲學家說過的話更荒誕的了。」貝克萊的哲學是荒誕的,可許多人卻記得它。他的心理學是合理的,可幾乎所有人都忘了。
他在歷史上的地位幾乎全仗著28歲以前寫的3本書。除此以外,他的生活就沒有什麼意思了。他出生在愛爾蘭,在都伯杯的三至學院學習哲學,獲得了博士學位,並在24歲的時候被封為英國國教的執事,有幾年旅行和佈道經歷,然後在愛爾蘭科克郡當克洛因地區的主教,直到終老。
貝克萊看過洛克的一篇短文,裡面論述這樣一個問題,一個天生沒有視力的人後來有了視力,他能不能僅憑視力就判斷出球體和立方體呢?貝克萊受到啟發,寫作了他的第一本值得注意的書《視覺新論》(1709)。洛克認為那個人不可能判斷出來,貝克萊同意他的觀點,可是,他卻因為這個刺激而進行了進一步的研究,他的分析是以聯想主義心理學為基礎的。他說,光憑視力,一個新生兒是無法區分距離、形狀、大小或者相對位置的。一個兒童學會判斷空間感也決不是重複經驗使然——碰觸、伸展、行走。我們把視覺上的距離、大小和形態的線索與我們已經通過其它感官學習到的東西聯想了起來。
這個立論很合理,也是對感知心理學理論的真正貢獻。另外,他把看似簡單的深度感知體驗細分為更為基本的一些感受,這就預示,或者也許是導致了後世心理的「分子」分析法——把所有體驗按照其最簡單的構成件進行分析的方法。
可是,如果說貝克萊在感知心理學上是很現實的話,在他因之而成名的哲學理論上,他卻是一位超凡脫俗的巨人。哲學一直以來就在給心理學家添麻煩;貝克萊的心理學卻給哲學家惹下問題來。在他作為一個21歲的青年時,他就開始想到,物質主義的牛頓科學已經威脅到宗教了,他在日記中對自己說,如果能夠廢掉物質主義的教條,形形色色的無神論者的「惡魔計畫」就會不攻自破。
對於一位21歲的青年來說,夢想打破物質存在這樣一個全球的信仰——而且還要在25歲的時候出版名叫《人類知識原理》(1710年)這樣一部闡釋其夢想的著作——如果不算痴人說夢的話,這至少也是荒唐可笑的。(他的第三部重要著作出版於1713年,以對話的形式重述了他的觀點。)可是,貝克萊堅持到底,一直到得出最後的結論,即洛克在原初和次要品質之間所作的區分。如果所有的知識都來自我們的感覺,那麼,除了這些感覺以外,我們對於外部世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可是,這都是些次要的品質。我們如何知道原初品質所以藏身的物質或者實質是真實存在的呢?在夢中,我們可以看見活生生的樹、房子和群山,可這都是些錯覺;我們為什麼能夠假設醒著的時候所具有的感覺就一定能夠更好地證明有什麼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呢?按貝克萊的話說:
儘管可以說,團體的、形象的和可移動的物質可能不需要思維而獨立存在,它們對應於我們對實物的一些想法,可是,我們怎麼就有可能知道這一切呢?我們能夠知道它,要麼是靠感覺,要麼是靠推理。至於我們的感覺,我們只有靠它才能知道感知存在的一些感覺……(至於說推理,)有什麼樣的推理能夠引導我們去相信物體的存在,而不需要我們藉以從中產生感知的思維呢?……可能的情形是,我們都受到我們現在具有的所有思想的影響,不過,如果沒有這些思想,沒有跟這些思想想像的一些思維,那就不存在什麼物體。
就我們到目前為止能夠知道的來說,所存在的東西只是我們所感知到的。沒有感覺到的東西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它對我們來說有很大的不同(這個說法將會在現代作為現象主義心理學而反覆出現)。
貝克萊可不是傻子;他在《人類知識原理》一書的前言中承認說,某些段落,如果斷章取義地看,可能會得出「荒謬的結論」。而嘲笑者們都曾說他沒有道理,因為他宣布根本不存在任何類型的真實世界,所有的存在都只是在我們的想像之中——一棵樹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看見它了,當我們朝旁邊看的時候,它就不再存在了。可是,貝克萊通過他與上帝之間的關係而拯救了整個世界,而上帝就是永恆的感知者,他同時在所有的時間裡看到所有的事物。也許不存在一個物質的世界,可是,上帝所感知到的宇宙卻是穩定和經久不衰的;哪怕在我們沒有看到一個事物時,上帝也看見了,因此,當我們不再看這個事物時,事物卻並沒有停止存在,哪怕我們已經停止看它了。20世紀的英國神學家羅那德·諾克斯神父帶著佩服的神情,用一段著名的五行民謠總結了貝克萊的觀點:
四人院里早已空蕩,
智慧之樹卻還在生長,
有位年輕人無心發問,
事到如令,
上帝必定是驚訝萬狀。
(有位無名人士這樣答覆:
親愛的先生:
您的奇怪真正是走樣:
本人就在四人院里逛。
智慧之樹因而還在原地,
因為忠實上帝還在注意,
就是我這讀者熱心快腸。)
貝克萊的理論對心理學家和哲學家都是一個大問題,他們發現,就這些話本身來說是無法回答的。許多年以後,當波士威爾與約翰遜博士於1763年8月的一天散步的時候,前者請教後者說他應該如何反駁貝克萊理論。約翰遜博士狠勁踢了一塊大石頭一腳,可被反彈回來,他說:「我就這樣反駁它。」他本應該知道得更多的,貝克萊有可能會這樣回答他,石頭的緊固性和質量,以及約翰遜從石頭上面反彈回來,這些只不過是由上帝灌入他頭腦中的一些感覺,而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是什麼物質性的東西引起的。
還有比約翰遜博士更為微妙和更好的回答,可是,沒有誰的回答比體謨的回答更為簡潔,更為有理智:他說,貝克萊的觀點「不容許有任何答案,也不會讓人產生確信」。
休謨
可是,大衛·休謨(1711-1776)本人在他的心理學作品中也給哲學和心理學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首先,讓我們認識一下這位蘇格蘭復興運動中最耀眼的明星。
在蘇格蘭,如在西方世界其它地方一樣,復興運動是18世紀流行的哲學運動,其特徵是對科學和理智的依靠,對傳統宗教的質疑和對全球人類進步的信仰。休謨在童年時代從兩個方面看不出他怎麼有可能成為這個運動的權威人士:他出生在愛丁堡一個優越的長老會家庭,在童年時代就接受了卡爾文教的神學觀點。作為一個小孩,他看上去很木訥(他自己的母親說他是個「很精細,天性良好的火山口,但是,腦袋瓜子卻不怎麼靈」),不過,這種木訥有可能是因為他的遲鈍和身體過重的傾向而造成的錯誤印象;他很聰明,12歲就進了愛丁保大學。至於他的卡爾文主義,在15歲的時候,他已經就在熱切地閱讀他那個時代的哲學著作,而到18歲的時候,他已經就成了卡爾文主義的叛教者。後來論及此事的人說:「自從他開始閱讀洛克和克拉克的作品以後,他就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信仰的快樂了。」
休謨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因而只繼承了很少的遺產。他因此而攻讀法律,可一點也不喜歡法律,以至於後來差點精神失常。他覺得商人辦公室里的吝嗇也同樣難以忍受。23歲時,他決定靠當哲學家謀點飯吃,因而去法國謀個便宜生計。他在拉弗萊奇安頓下來(笛卡兒曾在這裡學習過),然後,雖然沒有能夠上大學,可他終於說服了耶酥會,讓他使用這裡的圖書室。僅在兩年時間內,他就完成了他的兩卷本《人類天性論:實驗(牛頓)推理法引入道德主題的嘗試》(1738年),在這部著作里,他第一次引入了自己的心理學。
他原指望這本書能帶給他巨大名聲的,可當這本書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時,他感到痛心萬分。
(後來,他又重寫此書,改成更簡單一些的形式,效果稍為好些了。)
他被迫謀一個生計,因而給一位年輕人當了一陣子輔導教師,然後成了詹姆斯·聖克萊將軍的私人秘書。在這個崗位上,他有了一份不錯的收入,穿上了紅色的制服,吃得好,慢慢發胖了。一位訪問者描述他說,他生就一張又寬又胖的臉,「除了愚鈍以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而且他的身材更像是一位地方官員,而不像一位精細的哲學家。可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相貌有時候是騙人的,休謨不多久就存足了一筆錢,可以專心寫作了。他成熟年代創作的政治、經濟、哲學、歷史和宗教著作給他帶來了夢寐以求的名聲。在法國,雖然他長得腰圓體胖,可很快便成了各個沙龍的座上賓,而且得到伏爾泰和狄德羅的稱讚。在倫敦,他的家成了沙龍,亞當·史密斯和其它一些自由主義思想家經常光顧他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