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原型心理學家 -1

第三次造訪

弗朗西斯·培根在《論學識之長進》中總結了他那個時代的知識狀態——在1605年,一個人還是有可能這麼做的——然後大膽預言:

依時下局勢,現學問之三番來訪,余不可不信,此開化學智之三番巡視,必迫近彼希臘並羅馬人所學,且令吾等有過之而無不及。何也?蓋百般幾趨完善:當今人傑不特胸懷異稟,卓爾不凡,且精力充盈,圖思建樹。上古哲人勞作之成果盡可為我所用,印刷之術令書冊延至百姓庶人,航海越洋令國人眼界大開,陡見它鄉實驗之多廣,異域自然歷史之繁複。時機若此,焉有不成之理?

這樣果敢的預測,以前通常證明是錯誤的,可是,這次卻不然。在這個世紀內,知識會達到培根也無法想像的高水平,這都是因為正在重塑歐洲社會的一些重要社會發展而帶來的科學「新智識」。圍繞著教堂、城堡和守衛家園的半原始的封建生活方式,已經讓位於更為廣泛的群體生活,城市生活開始復甦,貿易和工業進一步擴展,而改革已經削弱了以教會為主心的傳統主義對人的思想的控制,並在新教土地上引發了懷疑主義和知識探索的酵素,而且,因為一種社會滲透作用,天主教內也產生了這樣一些思潮。

這些發展刺激了實用和純粹知識的進展。17世紀的商業、軍隊和金融及稅賦系統皆需要新的有效方法來進行思考和處理數據。在純粹知識的一面,許多有思想的人已經從神學研究的吹毛求疵中轉向收集有關現實世界更為實在的信息。因為這些原因,這是一個適合實用科技的時代。在這個世紀內,產生了十進位計數法、對數、解析幾何、微積分、空氣泵、顯微鏡、氣壓計、溫度計和望遠鏡。

這並不是說,科學就到處受到歡迎。人本主義的復興早已恢複了柏拉圖傳統以及它的神秘主義和對物質世界的蔑視,許多知識分子都依照彼特拉克、伊拉斯謨、拉伯雷和維夫的觀點貶低科學。宗教提出了更為兇險的對策;在整個17世紀,不僅無主教,而且路德教和加爾文教也都殘酷地迫害異端,任何公開信奉與當地國家正宗教會相衝突的科學理論的人,不僅冒著名聲盡失的風險,而且會失去社會地位、財產和甚至生命。

儘管有這麼多的障礙,科學還是繁榮起來。在西歐各主要國家,追根究底的一些人通過顯微鏡和望遠鏡偷偷窺探,在玻璃瓶里配製試劑,在地上掘出深洞,切割動物和人的屍體,計算恆星和行星的運動。在這些人當中,有英國的沃利斯、哈維、玻意耳、胡克、哈雷和牛頓,有法國的笛卡兒、費馬、馬里奧和帕斯卡,在義大利有伽利略、維維阿尼和托里拆利,在瑞士有雅克和伯努利,在德國有萊布尼茲,在荷蘭有惠更斯和列文虎克。

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彼此通信,分享思想和成果,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一個大運動中的合作人。到17世紀中期,在牛津、倫敦和巴黎,科學家和有科學頭腦的一些人以非正式的組織形式會面——他們被稱作「看不見的同事」——互相交換科學發現,並就一些思想進行辯論。在1662年,查爾斯二世給倫敦小組頒發了一份特許狀,命名「倫敦改進自然知識協會」,通過這個協會在大陸上的「哲學交換」和類似的通信物,科學家們開始建立了一個信息交換網路和他們自己的文化小圈子。

儘管心理學從這隻哲學——神學之繭中突現出來的時間比各門自然科學要晚得多,可是,這個時代里思想最為細膩的科學家們已經轉而注意到這門科學了,並且在兩千年的時間裡,第一次開始對由希臘哲學家們提出的一些問題構想新的答案了。儘管17世紀的原型心理學家們,甚至包括他們在18世紀早期的一些後繼者們,除了沉思默想和回憶之後,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來調查人的思維,可是,他們知道物理學家和生理學家的一些新發現。他們不僅對以前的學說進行了重新探討,而且在舊的心理學基礎上探索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新品種。

理性主義者 笛卡兒

任何稍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熱內·笛卡兒是現代最有影響的哲學家之一,他是解析幾何的發明人和小有成就的物理學家。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如心理學史學家羅伯特·沃森所言,他還是「現代第一位偉大的心理學家」。可是,沃森還說:「這樣說並不等於說他就是第一位現代心理學家。他與同時代的一些科學家不一樣,他仍然進行一些形而上的假想,而且他的心理學經常是他的哲學分支。」可是,他是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第一個創造了一門新心理學的人。

笛卡兒1596年出生於土倫,他母親生產時將結核病傳給他了。並在幾天後因此病去世。他生而殘弱,兒童時期病懨懨的,成年後個子很小,而且相當脆弱。他父親是位很發達的律師,8歲時把他送入拉弗萊奇的耶穌學院,在那裡系統地學習了數學和哲學。他的教師了解其身體的殘弱和異乎尋常的大腦能力,允許他呆在床上長時間讀書,因此,躺在床上看書,然後整個早晨沉思默想,成了他終生的習慣。值得慶幸的是,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使得這種生活方式有可能長期保存下去。

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個子笛卡兒,他在十八九歲以前曾嘗試過巴黎的社會生活和賭場,可覺得甚是無聊,因而轉回去從事數學和哲學的寂寞研究。可是,他越來越感到困惑,因為對一些重要的哲學問題,那麼多有學問的人得出了那麼多不同的答案,他感到勇氣不足,而且深感壓抑,遂決定去現實世界裡尋找答案。他報名加入了納索的莫里斯王子的軍隊,然後又加入了巴伐利亞公爵的軍隊。他是否經歷過作戰這一點不清楚,可是,他覺得普通人沒有學者聰明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幾年之後,他回到了獨自思索的世界。

就在他回到自己的個人生活中去之前,笛卡兒還有一次值得記念的哲學幻覺經歷。23歲那年冬天,他一整個上午把自己關在一隻「火爐」里——這是他的話,實際可能是指一間有暖氣的小屋子——中間出現了好幾次幻遇,他意識到,自己可以不理會「古人」們彼此相左的一些看法,而用數學的嚴謹推理來到達哲學上的確定結論。這樣一來,實驗主義哲學就開始了。

從部隊複員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以後,笛卡兒花了一些時間四處周遊,然後在巴黎住了一些日子,一邊研究哲學和物理科學。32歲的時候,他搬到信奉新教的荷蘭,部分是因為在巴黎,朋友們經常不期而來,干擾他安靜的沉思,也因為他害怕對於真理的追求——首先是懷疑一切——會引起以異端邪說的罪名迫害。他很害怕這個,他希望與天主教保持友好關係,他甚至在一部著作中中斷對靈肉問題的討論,說出一些很有代表性的話:「我深知自己的卑微之處,因而什麼也不肯定,我只是把這些意見放在天主教的權威之下,並交由更賢明的人去裁決。」

他在荷蘭的生活大部分是在平靜之中度過的,不過,有時候,他也受到新教極端分子們的攻擊,說他持有危險的異端思想。為了保留自己安靜和隱密的生活,他在20年內搬了24次家。可是,他並非苦行僧或者隱士,他喜歡接待飽學之士們造訪,他有一個情婦和一個女兒(早年夭亡),住在環境優雅之處,還有扈從服務。

他最重要的著作《方法論》(1637)和《形而上學的沉思》(1641)是在荷蘭生活期間寫的。他的大部分心理學學說也就散見於這些著作之中。餘下的部分可在1633年的《世間》里找到,可這本書是在他逝世後才發表的。在他準備將此書交出版人付印時,突然得知伽利略已因為堅持地球圍繞太陽轉動的理論而被裁判所處決,而他自己的著作也是講這個觀點的,因而,他壓下了此書。

儘管他在這類事情上小心翼翼,可是,他還是很輕率地接受了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在1649年的邀請,去瑞典教她學哲學。他在斯德哥爾摩受到隆重歡迎,可很失望地發現,女王要他每天早晨5點開課。他以前習慣於在床上一直呆到中午才起床的,現在得每周三次天沒亮就起床,在冬夜凜冽的寒風中掙扎著奔往她的讀書室。1650年2月,他染上風寒,發展成肺炎,經過一些臨終儀式後死去了,終年54歲。

笛卡兒的哲學雖然不在我們關心的範圍內,可是,我們得看看它的啟始處,因為這是他的心理學的基礎。他是用他在「火爐」中得出的洞察力來進行他的哲學方法的建立的:

(我在想)應該把所有的觀點都當作絕對錯誤的東西拋棄掉,這樣的話,我就沒有懷疑的餘地了,因此也就可以確定,在這樣做了之後,我的信仰當中還有沒有什麼確鑿無疑的東西留下來。

因此,他就懷疑自己的感覺,因為感覺經常出錯;懷疑他以前被說服的一切,因為人可能會在哪怕最簡單的幾何問題上出現推理謬誤。而且,千真萬確,他懷疑所有在他醒著的時候進入他思想的東西,因為在他睡著的時候進入的類似的想法,都是一些錯覺。這使他得到了第二個,也是最為關鍵的一個洞察力:

我立即注意到,就算我希望認為所有這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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