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6 與淚水相關的故事

從悉尼到北京,從地理的層面上看,一個在南半球,一個在北半球;一個是該國非首都的第一大城市,一個是大國的首都;空中飛行距離十多個小時,時差三個小時。如果沒有奧運會這一個記憶,這一對城市,頂多是結為友好城市偶爾禮貌走動,並且各自老百姓把對方當做旅遊目的地而已。然而,奧運的記憶,將這兩個城市緊緊捆綁在一起,而這種記憶,恐怕中國人才真正刻骨銘心。一來,1993年那次申奧,北京一票之差負於悉尼;二來,進入二字開頭的世紀,悉尼奧運被公認為是一把尺子,衡量接下來奧運的成功與否,你不量,別人也會量;第三,在2000年的悉尼奧運會上,中國軍團破天荒地奪得二十八塊金牌,接近上兩屆奧運會的總和,這為一年後的莫斯科申奧成功打下一個重要基礎。悉尼,這座記憶中曾經讓中國人傷心的城市,又奇妙地成為中國體育與奧運的福地。其實,歷史,有它深謀遠慮的邏輯。如果2000年奧運在北京辦,也會不錯,但失去了一次先品嘗失利再又獲得成功的成長機會;更何況,哪裡會像八年後那樣跌宕起伏,自信而豐滿。

所以,有些決定,註定是歷史的安排,與一票兩票無關,更與對哪一座城市的愛與恨無關。

曾經與淚水有關的故事,在1993年那個夏夜發生過並成為歷史,以往的文字,曾詳細記述;新的與淚水有關的故事,從2000年的那個秋日開始。

2000年9月1日,在我的記憶中,可真不是一個能忘掉的日子。那一個早上,兒子第一天上幼兒園,我們全家送他,我用攝像機記錄下他的第一次:走進大門又迅速回頭的小哭小鬧。

我已經沒有時間感慨人生奇妙,只帶著兒子這一個人生新畫面就直奔機場,因為當天上午,我要直飛悉尼,參加悉尼奧運會的直播報道。

這是我第一次直接參与到奧運會的報道之中。也曾有很多人問過我:為什麼?為什麼你這個新聞中心的主持人,會去主持奧運直播?是不是你愛好體育?

其實,這個決定更多地來自於愛好之外的因素。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體育部一直歸新聞中心管理,成立獨立的體育中心是短時間內的事,而分家之前的新聞中心主任李東生,時任中央電視台副台長,分管新聞中心與體育中心,悉尼奧運報道歸他管。

那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從香港回歸直播起,中央電視台開始進入大型直播時代,然而,香港回歸的直播模式,被證明有巨大漏洞,多演播室的設置,使得整個直播分散,關鍵時刻,缺乏中心調控,無法收放自如,並因此充滿風險。於是此後開始嘗試總演播室的直播模式,收與放都由此負責,這種模式經三峽大江截流直播的實踐,到1999年12月澳門回歸直播時達到成熟,被證明行之有效。這種情況下,悉尼奧運準備首次嘗試這種一個頻道內由一個總演播室來統一調控的奧運直播模式,而由於過去幾年大型直播,我無一例外地都出任了主持任務,再加之我又喜好體育,在新聞中心時就是奧運報道的主力,因此,李東生與體育中心的馬國力主任商量,敲定我與寧辛搭檔,出任整個悉尼奧運直播的總主持人。

沒時間緊張或興奮,奧運對我,畫面與故事都不陌生,然而現實的奧運氣氛與特點卻是首次觸碰,好奇大於一切。

9月1日,經多個小時的飛行後到達悉尼,原本只是入住記者村調整而已,然而一件大新聞,卻迅速地擊中了我們。

中國奧委會當天下午在北京召開大會,決定本屆奧運會,中國代表團實行嚴格的興奮劑檢測,不僅尿檢,還動用血檢,苛刻程度遠超過國際水平。於是當天,中國眾多運動員因此或其他一些原因,在出征悉尼的大名單上消失,這其中包括多位之前被認定有奪冠希望的選手。

巧合的是,當天《東方時空》中的《東方之子》欄目里播出的正是我之前對舉重選手石智勇的採訪,他可是悉尼奧運會上絕對的金牌爭奪者,然而,節目還在播,他還在暢想悉尼奧運之夢,可他的名字已經在大名單中被劃掉。具體的原因,他自己後來陳述過。可想而知,這樣一個決定,對於有夢的運動員來說,打擊會有多大,好在,四年之後,石智勇在雅典圓了金牌夢。

聽到這個消息,我們都有些蒙,顯然不是時差造成的,而是立即產生一種擔心,在這種情況下,本屆奧運,中國體育代表團,會不會因為失去了有實力的選手而失去成績?而一旦運動成績下滑,會不會給第二年申奧蒙上陰影?

那一天,全世界體育媒體都把它當做頭條,悉尼的體育媒體也都予以高度關注,畢竟在金牌爭奪上,澳大利亞是把中國當對手看的。那一夜,我們很難入眠,顯然,初到悉尼的第一天,我們遭受了一個讓人憂慮的「下馬威」。這個由最高決策者制定的鐵律,寧可犧牲成績,也堅決要乾淨,被體育代表團以講政治的高度來堅決執行。事後證明,在中國,不管什麼事兒,只要領導真抓,都能見效果。興奮劑問題,從那之後,收斂多了。

距離悉尼奧運開幕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就開始了大量專題片的採訪與製作,慢慢感受著悉尼這座城市與悉尼人。

悉尼的奧運氛圍已經很熱烈,雖然橫幅與標語未必很多,但奧運的標記還是無處不在。雖然也做好了精心準備,卻看不出太多的刻意,隨意並放鬆。

最濃厚的奧運氛圍,其實是由澳大利亞人熱愛體育的氣質營造出來的。

在悉尼城中心最「黃金」的中央大道上,每隔數米,就是一個運動用品商店,那種密度讓人驚訝,而從早到晚,隨時都有運動的人從你身邊跑過。我相信,這與奧運到來沒有關係,悉尼人平日的生活方式就是如此。這一點,讓我印象深刻。之後當北京獲得舉辦權,在很多個論壇與節目中,我大力呼籲,一個城市最美的風景並不是高樓大廈,名勝古迹,而是時刻有人在有活力地運動。我不希望,北京人或是中國人,都是電視機前的體育迷,而不是運動的參與者。

記得有一天,在悉尼的一個海灘,看到有兩撥人在打沙灘排球,水平之高讓我們連連讚歎,我開了句玩笑:「估計是哪國沙排運動隊提前在這兒訓練呢!」旁邊的陪同很認真地回答:「平時也這樣,就是普通的悉尼人,比這高水平的還有呢!」

等到直播開始,我們雖然守著奧運城,卻很少有機會進賽場,臨近結束時,我和寧辛調了一下班,各值半天,各去主體育場一次。那一天,我和馬國力主任、導播方剛一起走進了主體育場,一人一杯啤酒,坐了二十多分鐘。這個主體育場很大,大約能裝下十萬多人,我們去的那個下午,沒什麼重要的比賽,然而現場爆滿,就連我幾乎看不到的最高處最後一排也坐滿了人。那一瞬間,感慨萬千,我不能不感動於體育的魅力,以及澳大利亞人對體育的這一種熱愛。

事後,人們都評價悉尼奧運會非常成功,依我看,除了運動成績、開幕式、安全保衛等之外,還有兩點,是悉尼成功的關鍵:第一,這兒的人們真愛體育,真的投入到運動之中;第二,這屆奧運會的志願者老少都有,笑容各異,但真誠與愛,卻非常一致,像親人一般,迅速讓你放鬆,並不再有距離感。

我們在屋子裡工作,進來的志願者打掃衛生,會和我們聊家常,誇中國的成績,自然而不做作,其他位置的志願者,什麼年齡的都有,似乎老人更多,都一概放鬆,並不是訓練過後的千人一面,也不是每個人笑起來都露八顆牙,反倒讓人如沐春風。我在想,這种放松並真誠的笑容背後,一定也有著更多自信的因素在裡頭,並不想給誰證明什麼,於是,可以從容地自得其樂。

在悉尼,感受最深的,是它的奧運氛圍,那是一種鬆弛而自由的感覺,是空氣中啤酒的味道,是各國遊客大團結的景象。

每天直播結束時,已近悉尼的半夜,卻正是奧運氛圍最濃的時刻。

我們的演播室離著名的悉尼歌劇院不遠,演播室的背景中,就有歌劇院與悉尼鐵橋,這是最負盛名的旅遊勝地,每天不到凌晨兩三點不會安靜下來。

於是,在直播結束後,我都會到樓下繞悉尼歌劇院與奧運廣場走一大圈,因此也天天見證著體育迷們的開心時刻。

每天晚上,廣場的幾塊大屏幕上,都是當地幾個電視頻道在回顧和報道當天最精彩的賽事與最受關注的人物,不同的屏幕前聚集不同的人群。普遍的場景是,三五成群站著,邊看邊聊,無一例外的,是手裡的啤酒。看過幾天,就得出幾個結論。第一,老外有耐性脾氣好,一瓶啤酒能喝兩個小時,而且是小瓶的;第二,老外酒量不高,一兩瓶啤酒之後已經基本飄飄欲仙;第三,老外男女平等,大家都又抽煙又喝酒,而且女性好像抽煙更凶;第四,老外不一定都講修養,光膀子的一片,當然是男性。而且一樣隨地扔東西,這方面,開幕式之後達到巔峰,我下去的時候,發現地上已有一兩厘米厚的碎玻璃碴子,都是喝High了之後扔瓶子造成的。這讓我覺得:我們常常批評自己人光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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