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二十

十六、獻身還是賣身?

一年半以前,藝術家方力鈞打電話來,說:「晃,借我你腦袋用一下吧。」

「行。」我一口答應,「幹什麼使?」

「你夠逗的,」他說,「別人都得先問問,再答應,你怎麼先答應了才問!就翻個模子。」「行,就這麼著。」

這個對話過了不久以後,張欣打電話來說:「晃,聽說你的腦袋要當藝術品了,老方

把你腦袋要放在他的人頭雕塑系列裡面。」我心裡美滋滋地,看看,看看,我的腦袋會變成作品,多了不起,但是嘴上卻還假謙虛地說:「為藝術獻身,為藝術獻身。」

一般我們都認為,為藝術獻身是非常偉大的事情,跟為革命獻身差不多一樣光榮。再仔細想想,只要是抽象的都可以稱為「獻身」,但是任何實用的東西就是「賣身」了。比如可以為愛情獻身,但是不能為愛人獻身;可以為國家獻身,不能為公司獻身;可以為時尚獻身,不能為出版人獻身。後者全是賣身。而時尚類行業需要從業者本著獻身的精神去干賣身的活兒,真可謂是可歌可泣。這勁兒不好拿,難怪這個行當還是能夠得到廣大時尚青年的仰慕的。

方力鈞的電話打完之後,一年半沒有音信,我也就把這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接著忙我那賣身求榮的時尚事業。突然,上個周末,老方又來電話了:「這周日行嗎?」他問。

「行,幹什麼呀?」我回答道。

「借你腦袋翻模子。」他提醒道。

「對對對,太好了,我以為沒機會為藝術獻身了呢。」我高興地說。

「你能叫上劉索拉嗎?」他問,「我也想翻她的腦袋。」

「沒問題。」我一口答應,心想求劉索拉為藝術獻身應該很簡單,她已經習慣了。

誰知道當我問索拉的時候,她卻非常謹慎。

「怎麼翻啊?」她問。

「我也不清楚,就把你腦袋糊著石膏裡面,好像。」

「那不悶死啊?」她說。

我想了一下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又打電話詢問了一下,回來跟她彙報說:「悶不死,給你鼻子孔里塞倆根脈管,你能接著喘氣。」

「那萬一脈管掉了呢?要多長時間?」

我又被問住了,再打電話諮詢。沒想到獻身這麼複雜。

「只用20分鐘,你可以自己用手抓住脈管,不會掉。」我及時彙報道。

「這麼著,我陪你去,先看看。」她說。「為藝術獻身得是熟人,不能隨便獻身,我跟方力鈞不太熟。」

我想了想,覺得她這話極其有道理,獻身只能獻給熟人,不能隨便獻身,還是老藝術家獻身經驗比較豐富,不像我這種小商人,天天賣身,終於有獻身機會就這麼激動、草率。

周日我們到了中央美院雕塑系的工作室,進門時候看見藝術家慶慶已經在那裡獻身了。她臉上都是油,嘴裡叼著一個脈管,臉上的表情太像馬上要獻身了,以至於劉索拉馬上警惕地問:「她怎麼用嘴叼著脈管,不是說插鼻子裡面嗎?」

「她有鼻炎,用嘴更方便。」方力鈞解釋說。

「啊?那不跟在水底下待20分鐘一樣!」

十七、《無窮動》後遺症之一:索拉·劉

拍戲的時候,只要寧瀛大吼一聲「索拉劉!」我們就知道這位大才女又犯錯誤了。我回憶了一下,導演罵得最厲害的就是這索拉?劉。

整個拍攝過程中,索拉就是個倒霉蛋。寧瀛給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挑釁所有演員,當然除了我媽以外,這個她們誰也不敢。挑鬥的方式是找每個人個別談話,只說缺點,找軟的地方掐,說哭了為止。有的演員乾脆給說沒了,留下來的都恨死劉索拉,特別是平燕妮,戲中的「葉太太」。她和索拉已經是二十多年的朋友,高高興興來到劇組,上來就被劉索拉徹底損了一頓,瘋掉,立刻回家準備了一籮筐的話往狠了報復。李勤勤還好,她是我們中間唯一的專業演員, 大概早就熟悉了導演這種玩人的小把戲,雖然見完索拉也是鼻涕一把淚一把,但是拍戲的時候沒報復她,就算過去了。我已經做好所有思想準備,但是寧瀛看見我的面目已經足夠猙獰,就說算了。唯一這個不懂事的索拉劉,還樂呵呵地說,「幹麼不讓我損她啊?我非把她說哭了,叫她當喜劇演員。」現在回想一下,她要真這麼干,我一定利用在我家拍攝的有利條件,叫她連口熱水都喝不上,弄死她。

索拉現在不一定會承認,但是她頭一天來到劇組絕對是來玩的感覺,還帶著老公。這天寧瀛特意安排了一些比較輕的戲——打麻將。 由於從開拍以後,這是頭一回四個人都到場,大家都有點激動。只有寧瀛緊皺著眉頭,看著我們在一旁有說有笑,忍不住說:「你們能不能安靜點,等待會拍的時候再說。」我們怎麼聽得進去,都是熟人,哇啦哇啦窮聊。等到導演和劇組把現場搞定,燈光亮了,我們都在位置上,導演喊了聲「開始!」我們都不會說話了。

「停!」寧瀛喊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沒台詞啊,導演。」我們七嘴八舌的說。

「這兒不用台詞,你們就著剛才的話題聊吧,」寧瀛想了一下,接著說,「剛才你們不是在聊婚後性生活嗎?就接著這個話題說吧。 好, 開始!」

燈光亮了,場上仍然靜悄悄的,大家都開始緊張,突然有人大聲說:「聊什麼啊,導演,那話對著鏡頭說,合適嘛!」我們哄堂大笑。再轉臉看寧瀛,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們都吃了。

就這麼磨嘰了幾個鐘頭,寧瀛放棄了拍攝,說:「坐下來,把你們剛才說得話都重說一遍。」我們一個個都支支吾吾,有點拿不住導演葫蘆裡面賣得什麼樣。

「更年期沒什麼,挺好的。」又是劉索拉第一個放炮,「真的,沒事。」

寧瀛噼里啪啦地打字。

「好什麼呀,」平燕妮說,「革命人永遠年輕,你更我不更。」

過了幾天,寧瀛對索拉說:「這場戲,你從外面進來,就說更年期的事。」

「我幹麼一進門就說更年期啊?」索拉吃驚地說,「多怪啊。」

「你那天還說更年期挺好的。」寧瀛提醒她。

「我說了嗎?」索拉有點糊塗了,或者在裝糊塗。

寧瀛立刻遞過來一張列印出來的紙說: 「說了,我都記下來了。你自己看看。」

索拉立刻啞巴了.

拍攝開始了,索拉劉這個倒霉蛋推門進來,大聲說:「告訴你們,我更啦!」

十八、狗屎文化

中國的商人真牛叉, 為了賣點東西,到處找文化概念,古今中外,都用上了。

那天我去吃飯,有大款開了一瓶白酒,讓他一說,這酒的包裝可真是中國文化的精品了,從裡到外都滲透了大中華文化:瓶子是個華表,上面的花紋和老祖宗留下來的差不多,只是糙了很多,是工業模子里成批、成批出來的,不是手工的;那瓶蓋上有個什麼像獅子但是不叫獅子的東西,說是看家用的,遠看真像金子,近看已經脫皮了;裝瓶子的盒子更有講究,首先有個「新華門」,還做了兩個假的小銅門環,開盒子就是開門。說盒子還不是正方的,是棺材形狀的,因為中國有個說法,誰看見棺材就能陞官。這紙板糊的東西立刻成了中華精品,據說還賣到五大洲四大洋的。不光是做酒的知道怎麼賣文化概念,還有賣房子,賣車,賣避孕套的,都會。賣房子的先是喜歡從外國借點東西,從那名字就可以聽出來,我媽在上海買的房子最牛,叫路易凱旋宮,把法國好幾代貴族都給捎上了,其實到現在為止,這路易凱旋宮還是一工地。反正我想如果雕華表的、造新華門的、路易不管十幾、就連那做棺材的,要是知道這些事都得在墳里打好幾個滾。

中國的文化人真傻叉,這商人折騰什麼文化,他們還就真寫什麼。我經常聽諸如此類的問題:

「談一下地產文化吧。」一個書生氣十足的女記者會問。

「你說一下對汽車文化的感受。」一個油頭粉面的主持人自豪地說。

「現在的地產文化、汽車文化是不是就是時尚文化?」一個穿著假名牌、戴著墨鏡、嚼著口香糖、把一隻錄音筆伸在你的鼻子下面。

還有無休止的研討會,居然來回討論這些題目。如果你去發言,說那地產不就是房子嗎?那車不就是交通工具嗎?所有人都會笑話你:真沒文化。

我突然想起來我前兩天看的一個美國大片,故事是兩個科學家,一個認真工作,另一個投機取巧,而後者非常成功地發明了一種叫「Vapoorizer」的東西,噴一下,狗屎就蒸發了。由於美國法律要求所有溜狗的人撿狗屎,不然要罰款,所以這個Vapporizer 賣得特別好。這雖然是個故事,可我倒是想我應該看看能不能真的把這東西研究出來。現在中國養狗的人也比較多了,早晚要有法律規定出來,不如搶先一步,佔領市場,然後我可以再加上點文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