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馮益鼓兵救高將 楊業決水淹周師

功名事業人皆羨,生死機關誰肯參?

懷亮定性一回,獃獃想道:「此夢做得甚奇,方才明明見吾父親說吾傷殘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只有一個哥哥,名叫懷德,他諒來好好的住在家裡,或者在於父親衙中,怎麼谷中的就是吾哥哥起來?實是難猜。」忽又想道:「這被困的既是吾哥哥,怎麼夢中又見父親來說?若是父親來託夢,難道父親已棄世了不成?這些緣因,叫吾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吾在陣上與他交鋒之時,武藝果然高強,只是面貌依知廝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我一時也不好想得。只恨著交鋒時不曾問得姓名,終於難辨是否。」左思右想,忽然說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間,修書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若果是吾哥哥,我好計議救他。兄弟既得相逢,連父母的存亡也就曉得了。」

楊業既勝周兵,差人報捷於劉崇。劉崇得報,憤然嘆道:「高平之戰早得此人,焉有大敗?」即遣丁貴齎羊酒金帛等物至營中賞勞。令公拜受,俵分諸軍,眾各歡喜。次日,楊業隨丁貴入城朝見。劉崇安慰之,說道:「累卿遠來,大勝周兵,於孤家振威多多矣。」楊業奏道:「此皆大王之福與諸將之能,臣有何功,敢蒙獎譽?」劉崇大喜,設宴款待,是日君臣暢飲,盡歡而撤。楊業辭駕謝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詐莫測,勿宜親近,如竭府庫以與之,彼終無厭,而大王則自空其國矣。」劉崇深然其言,又賜以金珠珍玩之物。楊業拜受辭歸。

當時又過了數日,楊業帶了數騎,上高阜處觀看周兵,見旗幡嚴整,軍士雄偉,列營於汾水之原,兵勢浩大。又看那龍川水勢,白浪滔天,接連汾水。楊業看了,大喜道:「已入吾掌中矣。」回馬入帳,對王貴等說道:「周師十數萬,旦夕必受吾累。」諸將問道:「主帥何以知之?」楊業道:「不識地利,安能活乎?」諸將盡皆未信。時當八月初旬,涼風透體,秋雨連綿。楊業差撥軍士,整備船隻,檢點水具,聽令應用。延昭問道:「陸地行兵,何用船隻?」楊業道:「兵家玄妙,豈爾所知也!兵法云:『軍入陷地,有犯天時;逆天行道,必敗之道也。』方今秋雨連綿,汾水必然暴漲。吾故差人整頓船筏,備齊水具,往各處水口壅住。待等雨甚水發之時,放開閘壩,其水衝下,周兵盡為魚鱉矣。」延昭拜服道:「大人神機妙算,豈兒輩所能測也!」正是:

安排妙計擒豪傑,預定奇謀捉帝王。

至晚,馮益撤去圍兵,放起炮來。高懷德聽得外面炮響,料著兄弟來救,即引部兵從內殺出,馮益招呼,合兵一處,殺奔關下。哨馬報入關中,令公大驚,令:「延昭領兵三千,速去拿來見我。」延昭得令,領兵出關,正遇懷亮。延昭道:「父親以汝為子,恩義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懷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槍直刺。懷亮舞鞭相迎。戰不數合,懷亮不敢戀戰,正待要走,忽正南上來了一支人馬,當頭便是鄭恩,舞刀來攻,延昭抵敵不住。那馮益與懷德催動後軍,掩殺過來,延昭勢力不支,回馬引兵而走。

此時天色已暮,智聰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眾人席上各訴平生豪氣,談笑悠然,直飲至興盡更闌,就於寺中安歇。當時眾人都已寢定,內中只有五郎延德寢不能寐,他因日中聽了智聰之言,心懷憂懼,反側難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禪房來見長老,求個趨避之方。只因這遭兒此心一發,有分教:身處寰宇之中,心超塵俗之外。正是:

童子獻茶已畢,長老問道:「不知將軍貴駕降臨,有何高論?」楊業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職出身,姓楊名業,表字繼業。因救河東之厄,得勝回師,久仰禪師明測禍福,精察窮通,故此特來參禮,叩問前程,懇乞指示迷津,幸勿隱吝。」智聰道:「久仰將軍英名遠布,今得枉顧,貧僧法緣之幸也。」楊業遂令左右獻過禮物,乃是黃金十兩,紵絲二端。智聰辭不敢受。楊業道:「些須薄物,聊表相見之情,切勿固辭。」乃命童子收過。遂而叩問終身,要求指點。長老道:「將軍乃當代之柱石,舉世之英雄,今日運籌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貧僧饒舌,妄擬清白哉?」楊業堅請再三,長老道:「既將軍不棄,貧借有四句偈言,望將軍記取。」楊業道:「願聞。」長老遂將紙筆鋪排,寫出一首偈言道:

運籌帷幄能相慎,決策疆場不受欺。

且說楊業水淹周師,大獲全勝。探馬報稱周兵拔營退去。當有五郎廷德進言道:「周兵喪膽而去。孩兒願領輕騎追襲,務要趕上,將周主拿來獻功。」楊業道:「不可。兵法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吾觀周將知識者多,彼軍雖退,必有強將斷後,汝著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

萬馬爭奔勢若潮,一時軍卒盡流漂。

可憐無數河邊骨,猶帶冤聲涌怒濤。

立名無佞,建業天波。

辛勤勞苦,李陵榮枯。

寫畢,遞與楊業。楊業細看,不解其意,再三懇求,欲為解說。長老道:「此天機也,久後自應。將軍若能循理而行,其後福豈有量耶?」楊業遂將偈語收藏。又喚過七子,與智聰相之。智聰逐一相過,說道:「皆棟樑之器也,貧僧何用多言?」楊業道:「理貴直言,小可決無見怪,望禪師明言之。」長老笑道:「既將軍不嗔,貧僧只得冒瀆了。細觀七位將軍,皆是忠國勤民之相;只可惜剛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終。七郎君目有變睛,須防箭厄。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祿;然一生有憂無樂,好事多磨,雖得令終,未許安享。貧僧所論如此,亦在諸位小將軍之自保耳。望將軍勿罪。」楊業聽罷,撫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於沙場,幸也,何用計較哉!」

主意已定,等至明日黃昏,悄悄修下了書。至二更時分,兩下營中都已寂靜,懷亮便令心腹軍士:「以巡邏為名,將書射入谷中,等了回書,前來報我。須要機密,斷勿泄漏。」那軍士奉命,將書藏好,手執弓箭,先往谷口緊要之處,假意巡視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處,取出書來,縛在箭上,去了箭鏃,搭上弓弦,望著谷中射去。正值軍士坐地,聽得箭響,取來一看,見箭上有書,忙來獻與懷德。懷德接來拆開觀看,喜得月色朦朧,可以照看,只見上面寫道:鄂州高懷亮,奉令擁兵守谷,盡職役也。不意夢有所感,憶念手足飄零,未知所在。今谷中敵將,蹤跡可疑,如系同胞,可書名號為照;如其不然,別有商量。軍中機密,毋得自誤。立候迴音,以便酌處。

諸將保了世宗,退至數十里,招集得命軍士,扎立營盤,查點將士,不見匡胤、鄭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尋覓,忽報二將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見駕,各各慰安。少頃,文武官員,隨征將士,漸漸復集。世宗見折了許多人馬,忿怒不已,乃謂諸將道:「數日前已有神明報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應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氣數有定,故不能逃。但勝敗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憂焦,有傷聖體。」世宗怒道:「朕誓與楊業決一死戰,以報其仇!」匡胤奏道:「不可。軍士折傷大半,糧餉不繼,士卒已無戰鬥之心,陛下苦與之戰,恐其不利。不如暫且班師,再圖後舉,諒劉崇如釜中之魚,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銳氣已挫,難以奮興,只得允從其議。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這支人馬。然後下詔班師。各營將士得旨,無不歡喜,盡皆整頓回師。岳元福奏道:「陛下,進兵易,退兵難。今楊家與劉崇聲勢相依,非可小視,倘楊家探知我軍退去,密地出兵來追,甚非所利。為今之計,陛下可命將斷後,以防彼兵追襲,陛下前軍緩緩而退,便無患矣。」世宗聽奏大喜,即命高懷德、高懷亮、馮益三人為前鋒,鄭恩、岳元福、馬全義擁重兵斷後,自與趙匡胤、張永德、符彥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戰將並宿衛軍馬居中,即日焚其營寨,班師回朝。不提。

畢竟廷德去見智聰有甚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懷德看罷書,失聲淚下,說道:「吾弟不知存亡,誰想在於此地!若非皇天相信,安得有此機會,使吾兄弟重逢?此真大幸也!」隨身邊取出筆硯,就在字後寫著幾句道:鄆州高懷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糧草已無,事在危急。天遣賢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姓名為照,速宜裁度。會面之時,細談委曲。立望,立望!

卻說趙匡胤誤被馬陷澤中,又見楊業追到,舉刀便砍,一明眼前昏黑,意亂心迷,一會兒才得清醒,那馬已立在岸上。又見楊業勒馬停刀,指明去路,又說當記不殺之恩,言畢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馬向南而走。只見當頭一彪人馬到來,卻是鄭恩,因不見匡胤,領兵來尋。當時見了,一齊沿岸向南而走,但見水勢汪洋,各營軍馬盡都淹沒,其餘會水得命者,不上一二萬。後人有詩嘆云:

卻說周兵因連日秋雨不止,滿營皆濕,匡胤來見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於汾水原,地勢甚低,前望龍川,水勢泛溢。近日秋雨淋漓,倘楊業效漢關公決水之計,吾兵何以當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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