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匡胤無罪縛金鑾

五鳳珠冠嵌寶雲,尊榮元首正宮庭。

身穿日月龍鳳襖,腰系山河社稷裙。

束帶玲瓏琢玉塊,宮鞋刺繡的珠明。

斬妃劍與昭陽印,象笏端持見至尊。

柴榮見周主不聽,心甚著急,又連連磕頭,口稱:「父王,趙匡胤決不可斬。禪州離京有二千餘里之遙,父王憑此夢寐之事,屈斬無罪之人,人豈肯信那?今日若斬匡胤,怕的冷了天下豪傑之心,倘別國勾動干戈,非同小可。況父王新登寶位,四海未平,外鎮諸侯,亦觀望不臣,畜心謀反。更有南唐李璟,不奉正朔;塞北契丹,連次侵犯;且晉陽劉崇,僭號稱尊,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聲言要與漢主報仇,不時騷擾。似此兵連禍結,覬覦神京,父王駕下又無良將,正宜搜羅賢傑,以備禦寇之用。今趙匡胤博覽兵書,精通韜略,有斬將奪旗之勇,運籌決勝之謀,求之當世,恐尤其二。父王豈可因虛浮之事,而必欲斬他!況臣兒聞齊桓公忘射鉤之恥,親釋管仲於堂阜,用之為相,卒興齊國;雍齒數窘辱漢帝,後仍賜爵,以致賢才廣進於朝。彼實有其罪,尚能釋怨,以為國家;父王何以獨不忘情於匡胤乎?望父王開天地之恩,即使匡胤實有其罪,但以社稷為重,而矜赦之,則彼必盡心報國,戮力皇家,亦如管仲之功矣。」柴榮如此百般苦奏,周主只是不聽,反而面顏微怒,心下甚嗔,道:「朕與汝有父子之情,那紅面賊暗箭傷朕,汝該與父報仇,方見為子之道;因甚反與他求赦,煩舌多言,專心向外,汝何意耶?」柴榮復奏道:「臣兒豈有外向之心?惟見趙匡胤乃是當今英傑,舉世無雙,慾望父王留下,扶助江山,保安社稷。故此不避嫌疑,懇求父王赦免,責其報效。望父王赦了罷。」周主道:「王兒不必苦奏。朕朝中良將不少,強兵甚多,何懼四方寇亂乎?即無紅臉賊,朕豈不能為君而撫有天下乎?」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受文武百官朝見已畢,傳旨宣晉王上殿。柴榮來至駕前,嵩呼俯伏。周主道:「王兒,昨日所舉之趙匡胤,與朕宣來,朕當試其抱負,量才擢用,然後受職。」柴榮領旨,即著宣召官前往趙府,召趙匡胤進朝見駕。匡胤見召,隨差官即至金階,山呼朝見,俯伏塵埃。周主留神注目,往下一看,認得是禪州城上放箭之人,登時睜翻龍目,咬碎銀牙,指定了匡胤罵道:「好紅面賊!朕與你何仇,你敢箭傷朕左目?只道今生難報此仇,誰知你自來投網。傳旨駕前官,與朕將紅面賊綁了,還要查他家口,一同候旨取斬。」當殿官奉旨,不敢停留,走下殿來。唬得匡胤魂不附體,正不知禍從何未,一時無措,正如:就地踴出金錢豹,從天降下大鵬雕。

偶因無事覓河漿,誤被饞涎起禍殃。

幸有天公施作合,一言能決百年良。

一宮聚樂情無已,萬國歡騰戴有周。

詩曰:

尚論古治慕淵源,德禮同風體自然。

刑措政勤邦有道,民和化淳俗無頑。

皆由甄拔多才俊,果賴旁求盡聖賢。

任是君王懷隱憾,一眚豈可掩高彥?

話說陶龍聽了匡胤之言,要把妹子三春配與鄭恩為室,心有所嫌,未敢應允。及聞是柴王契友,日後自有王爵榮身,因又動了富貴之念,便往裡面去說。那鄭恩坐在席上,見匡胤做媒把三春與他,心中又羞又怕,不好明言,只把眼兒望了匡胤亂丟,頭兒不住的搖,無非是個不要的意思。匡胤已會其意,走至跟前叫道:「三弟,你莫嫌三春貌丑,看他廣讀兵書,愛習武藝,有此丈夫襟懷,誠婦女之中所難遇也。今日賢弟與他聯姻,日後助益亦復不少。愚兄依理而行,決無遺害。」鄭恩聽說,不敢多言,只得垂頭閉口而已。正是:

當殿官至丹墀,將趙匡胤登時綁了,推出朝門候旨。

卻說匡胤等數人,至次早起來,張光遠、羅彥威各各回家,匡胤亦至家中省視,惟鄭恩、趙普住在柴榮王府之內。那匡胤來到家中,見了父母,就哭拜道:「不孝匡胤惹下大禍,逃災躲難,流落他方,以致拋棄膝下,久違定省。今日遇赦回家,望父母大人恕兒不孝之罪。」那趙弘段因匡胤惹禍逃離,漢主追捕甚急,因此報明其故,罷職回家,合家性命幾乎不免。幸而換了新朝,一切前罪俱在不問,所以罷閑在家,倒也安樂。今日見匡胤回來,未免想起前情,心懷怒氣,罵道:「好逆子!我只道你死在外邊,怎麼還有你這畜生性命回來?」當下杜夫人在旁相勸道:「老爺不必動怒,諒孩兒自今以後,改過自新。」又謂匡胤道:「我兒,你一向在那裡安身?使做娘的終日倚門而望,心常憂慮,茶飯不沾。今日幸得回家,骨肉相敘。你可把在外之事,細細說與我知道。」匡胤跪下對道:「孩兒自從殺了御樂,逃往關西,欲投母舅任上存身。於路遇了柴榮,即今新王之侄,與孩兒結為兄弟,因而相隨柴娘娘車駕進京,來見父母。」杜夫人道:「我兒,你既到關西,可曾尋見母舅么?」匡胤道:「母親,不料大母舅在任身亡,於千家店遇了外婆並二母舅……」遂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杜夫人聽了大喜。趙弘殷叫道:「我兒,如今新君在位,我已不願為官,罷閑在家。你遇赦回還,從今不可任心生事,再蹈前非;當與兄弟安住在家,讀書習藝,免了吾驚恐之心。」匡胤道:「謹遵嚴命。」當日無事。不提。

先說那軍師王朴,當時辭官避位,衣錦還鄉,侍奉慈親,篤於敬養。不期親壽過高,寢疾而逝。王朴哀毀不勝,凡衣衾棺槨,極盡其禮。殯葬已畢,守制在家。周主聞知其信,欽差官員,齎奉御饌祭奠,制額褒贈,甚相榮寵;又下詔書,欽召進京,以匡朝政。王朴本不奉詔,因其偶觀星象,知得真主有難,趁此機會進京,以便從中解救,所以同了差官,來到京中,朝見天子。周主得見大悅,御手相扶,金墩賜坐。王朴謝恩坐下。周主道:「朕自不見先生,如失左右手,思念不置,今日得見,朕願足矣。」即加封樞密使兼中書令。王朴謝恩,奏道:「皇上乃英明之主,治道得宜,天下已具太平之象,而猶眷念於臣;臣以庸材得蒙殊遇,雖肝腦墮地,不足以報涓埃之萬一,而又加以重爵,恩寵倍隆。臣今老母已終,無復顧慮,當盡愚衷,以效忠於陛下也。」周主龍情大喜,傳旨設宴,管待王朴。是日,君臣同飲,盡歡而散。正是:

不說前廳之事,且說陶龍走進房中,三春見了,即忙迎接,坐定,便問:「哥哥進來又有何事?」陶龍道:「愚兄有一至緊之言,所以特來商議,不知賢妹可允許么?」三春道:「哥哥有甚言語,即當告我,事回當行,小妹再無不從之理。」陶龍道:「愚兄想男大須婚,女大當嫁,古來大禮。自父母去世,只有我們兄妹三個,一體同胞。愚兄每每與你尋其佳偶,皆非門當戶對之人,因此心下常懷不置。不期前廳趙公子說起,欲與你作伐。愚兄想此婚姻大事,終身所系,不好專主,故來與賢妹相商。」三春道:「不知誰家之子?」陶龍道:「說起來,賢妹莫要煩惱,這相對的就是公子之友,名叫鄭恩,在瓜園會過,賢妹必知其人。」那陶三春命有王妃之福,該與鄭恩為妻,自然暗中挽合,湊聚機緣。故聽了此言,並不惱怒,說道:「趙公子要將鄭恩配我,哥哥看來可允不可允?必然先有主意。」陶龍道:「愚兄也曾說過,這門親不好相聯。怎奈趙公子甚多委婉,說鄭恩也是世之好漢,關西都已聞名;又與禪州柴千歲患難相交,日後柴王即位,鄭恩穩取封王:故此趙公子方才開口與賢妹作代。賢妹即宜酌量,當允當辭,決計定了,愚兄便去回覆。」三春聽罷,心中打量了一回,即便微微冷笑,說道:「哥哥,此事乃前定之緣,小妹也不好強得。但趙公子既要作伐,又是哥哥諒已心肯,小妹安敢執拗,自誤終身?但有一說,哥哥當與趙公子言定,他若依得,小妹自然也依。」陶龍忙問道:「賢妹有甚言語?待愚兄去說,看是如何。」三春道:「哥哥,你去對趙公子說,這親事允便允了,但我陶三春在家等待,只以三年為期:這三年之內,鄭恩若有了王位,便來娶我;若無王位,叫他不必來娶。今日當面說過,務要言須應口,日後自無他說了。」

最喜君臣如魚水,果然敬愛似滋膠。

懼他年富力強,怎敢婦隨夫唱?

柴榮見周主總不肯赦,急得心慌意亂,無策可展。正在難為之際,只見班中閃出一位大臣,俯伏階前,口稱:「陛下,臣有愚言,望乞天聽。」周主舉眼看時,原來是王朴,便道:「先生,不知所奏何事?」王朴奏道:「臣奏趙匡胤所犯,果系陛下夢中之事,未便明言。陛下盛怒之下,將趙匡胤斬首,恐汴梁百姓驚疑,不知趙匡胤所犯何罪,即行殺戮;即趙匡胤自己,亦不知何罪而取滅亡。臣愚,以暗昧之事,豈可遽加其刑?不如陛下且准殿下之奏,將趙匡胤與殿下,問他明白,錄其口供,曉諭軍民,方知趙匡胤暗中行刺,箭傷陛下,以正其罪,使趙匡胤死而不怨。此乃服人心而盡國法,至當之道也,願陛下允焉。」周王聽了此奏,低首沉吟,以決可否。有分教:反覆諫諍,暫息胸中之暗忿;斡旋匡救,轉疑肘腋之不臣。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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