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回 趙匡胤博魚繼子 韓素梅守志逢夫

匡胤也是歡喜,把銀包揣好腰間,提起鮮魚就要行走。那童兒急了,一把手扯住了衣衿,再也不放。匡胤迴轉頭來,對著童兒哈哈大笑道:「你這頑皮,既賭輸贏,扯我做甚?想是你輸不得么?也罷,你既捨不得這尾魚,就在當街上磕下個頭,叫我一聲父親,我便重重的償還資本。」那童兒也便笑道:「客官莫要哄我,想我們既在當街上博魚,受得贏,難道受不得輸?莫說一尾,就輸了十尾,也不肯輕易磕人的頭。況為人只有一個父親,若是叫了別人為父,豈不被人笑話?客官你也休小覷於我,我扯住你非為別事,只為方才那個錢丟在地下,明明是個字,怎麼你叫了一聲河,這錢就顛了轉來?所以倒要請教,是甚麼的法兒?」匡胤聽了暗笑道:「我知道什麼法兒?待我且耍他一耍。」說道:「我這法兒,其名喚做『喝錢神法』,乃是夢中神人傳授,靈驗非常。憑你給我一千銀子,也不肯輕易傳人。」那童兒聽罷,把手鬆了。

到了次日清晨,祿哥起來,梳洗已畢,出了門,便往王家店來。走往裡面,逐房瞧看,至一間大房中,才見他二人正在房裡閑坐吃茶。祿哥笑嘻嘻的走將進去,作了揖。鄭恩叫道:「樂子的侄兒娃娃,我問你,大清早到來做甚麼?」祿哥道:「沒有別事,奉母親之命,叫我到來請父親去有話面講。」鄭恩哈哈笑道:「樂子的侄兒,這個光景,樂子猜著了。」祿哥道:「三叔,你老人家猜著什麼?」鄭恩道:「樂子請著你娘見你認了個干老子,他心裡也要認個干丈夫哩。」祿哥道:「三叔,大清早起,不要取笑,請父親去,自有正事。」匡胤道:「祿哥,我昨日認你為兒,不過一時情興,取個異路相照而已。我與汝母從未會面,況你說過,自己父親不在家中,我若去時,便違了『男女授受不親』,斷然難以相見。」祿哥道:「這話孩兒也曾說過。母親說,男女不便相見,果是正理,如今只好權宜。孩兒來請,非為別事,只因昨日父親給我的銀子,拿回家去,母親見了,有些疑心,孩兒從直告訴,總也不信。故此來請父親到家,當面問個明白,然後好用。」鄭恩聽言,不住口的贊道:「好好,好一個女子!雖然未曾會面,必要問個明白,樂子歡喜著他。二哥,你便去走走何妨?」匡胤道:「既如此,三弟可同我一行。」鄭恩道:「當得,樂子一定奉陪。」說罷,二人各穿了袍服,拿了紈扇,一齊出來,鎖上房門,分付店小二喂馬飲水。

匡胤未及回言,只見鄭恩在旁聽了這些言語,只把雌雄眼笑得沒縫,說道:「二哥,這個娃娃好乖嘴兒的,說了這樣可憐的話兒,把這尾鮮魚與了他罷。」匡胤道:「童兒,你今年幾歲了?叫甚名字?」那童兒道:「我叫祿哥,今年長成十歲了。」鄭恩道:「樂子不信,這十歲的娃娃,這樣賊乖。二哥,你何不收了他做個乾兒子,也是好的。」匡胤聽言,也是歡喜,便道:「祿哥,我欲繼你為子,你可肯么?」祿哥道:「父親果肯垂恩,便是孩兒的大幸了,焉有不肯之理?」說罷,重新對了匡胤,恭恭敬敬拜了四拜。立起身來,又向鄭恩作了四揖。鄭恩把嘴一噘道:「你看這驢球入的,賊乖的娃娃,見父親就是磕頭,望了樂子只是唱喏。」祿哥復又作了一揖,說道:「三叔,恕侄兒無禮之罪。」匡胤見了,心中大悅,叫道:「三弟,這是好漢之兒,不輕下禮,你莫要怪他。」遂向身邊取了一錠銀子,說道:「祿兒,這魚留在這裡,要與你三叔配來下酒。這一錠銀子,你拿回家去做本養母,你去罷。」祿哥接了銀子,又說道:「父親,還有那『喝錢神法』,一定要傳與孩兒,好待孩兒回家見了母親,表揚大德。」匡胤想道:「這就難了,我不過一時戲言,有甚神法?也罷,且將他哄過了,打發他去。」說道:「祿兒,這神法不用傳授,你只把這八個錢來,我與你做法。」祿哥將錢遞與匡胤。匡胤故意謅說了幾句法語,將錢吹上了一口氣,說道:「你將此錢拿去,有人與你博魚,喝聲要字就字,要河就河,再不輸與別人。若遇沒錢用度,可到王家店來尋我便了。你去罷。」祿哥拿了銀錢,遂即拜別下樓,千歡萬喜的回家去了。

兩個離了平陽鎮,緩緩行程。怎當那火塊般的大日,照臨下土,熱氣蒸人。兩個行行止止,不覺到了百鈴關,只見城樓高聳,垣桷巍峨。兩個走進了城,此時國異人殊,城門上也不來盤詰,因此放膽前行。見那街市喧嘩,店鋪接續,人煙輻輳,風景繁華,果然不亞於東京,好個鬧熱去處。當時尋覓了店房,匡胤下了馬,店小二牽往槽頭,弟兄二人揀了一間潔凈房屋住下。小二端了面水進來,各自洗了面。又將午飯吃了。

未識緣由須有怒,一經剖析自無憂

匡胤叫聲:「童兒,我正要買尾鮮魚下酒,你何不賣與我?多付你幾個錢,強如在這裡叫輸叫贏,說厚說薄,再隔一回,這魚要臭了。」童兒聽說,把匡胤上下一看,笑容答道:「爺們想不是這裡人,所以不曉得此處風俗。我這魚不是賣的,乃是顛那八叉八快,賭輸贏的利物。我在這裡叫說的,便是博魚的『博』字,不是厚薄的『薄』字。客官若要鮮魚,請往別處照顧罷。」匡胤聽了這席言語,心中暗想:「好一個伶俐的童兒,看他年紀雖小,說話倒也乖巧,齒牙乾淨,又通文理,後來必有福氣。」遂叫聲:「童兒,怎麼叫做『八叉八快』?你可說與我聽。」童兒道:「客官,我這手裡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往地一丟,或成八個字,或成八個河,總的謂之『八快』。客官顛得這八塊,就是贏了,一文錢不費,拿了魚去,只當白吃。若丟下去為七個字一河,或七個河夾著一個字,總之算為『八叉』,客官便要給我五文錢;十下不成,給我五十文錢:就算客官輸了,這尾鮮魚還是我的。故此叫做『八叉八快』,博個輸贏。」匡胤聽了,微微笑道:「童兒,既是如此,我與你博了這尾魚罷。」那童兒道:「客官,你既要博我這尾魚,只是先把輸贏講過,見見寶鈔,然後好博。」匡胤暗想:「這小兒果然老到。」便往身邊摸出銀包,打開與重兒看道:「你看見了么?」重兒見了銀子,說道:「客官倒也正氣。」便將八個銅錢,一字一河疊將起來,遞與匡胤。匡胤接了,便往地下一顛,只見七個錢先成了七個河,只有一個尚在地下亂滾,滾了一會,隱隱的露出字來,匡胤慌忙喝道:「河!河!河!」真命天子非同小可,才說得河,那暗地裡護駕神祗聽這旨意,便向那錢上吹了一口氣,真也作怪,明明見是個字了,忽地叮的一聲顛了轉來,卻又是河。兩旁看的人一齊拍手大笑。

鄭恩正叫酒保,只見那童兒走上樓來,見了匡胤,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頭,叫一聲:「父親,孩兒特地前來賠禮。」匡胤看了,只是笑個不住,開言說道:「你這不識羞的頑皮,你方才既說不肯與人磕頭,不叫別人為父,怎麼這會兒又來認父磕頭,卻不慚愧么?」那童兒賠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方才在當街若是磕頭叫你,豈不羞殺,日後怎好做人,再在街上做這博魚道路?如今在這酒樓上磕頭叫父,只有這位黑爺看見,再無別人,因有一個下情相告。我只有一個母親,沒有父親。本是大名人氏,因前年逢了饑荒,母子兩個難以過活,為此到這百鈴關來投奔親戚。不料撲了個空,又無盤費回家,只得流落在此。沒法度日,弄這法兒,用五六分銀子買這一尾鮮血,拿到街市上,每日叫人來博。博了五分,我就夠本;若博了十分,就有利息了。這不過是個哄人法兒,拿回家去,養贍母親。誰知今日遇了客官,一博就成,連本帶利多沒了,叫我母親怎好度日?因此跟到此間,磕頭叫父,望父親把這尾魚舍了孩兒罷,還要求這『喝錢神法』傳與孩兒。日後長大成人,定當報答。」

匡胤提了鮮魚,步到店來。那童兒卻暗暗的隨後跟來。匡胤走上了樓,鄭恩便問道:「二哥,這尾鮮魚恁的活跳,不知費了幾分銀子買的?」匡胤道:「是贏來的。」鄭恩道:「怪道二哥去了這一會,原來在那裡耍錢快活。」匡胤便將博魚的原故說了一遍。鄭恩大喜道:「二哥真是有興,才進百鈴關,就贏了整尾的魚來,必定有個好處。叫酒保快拿去烹了來,與樂子下酒。」

天庭高聳眉清秀,地角方圓骨有神。

懸膽鼻樑多周正,墜環耳畔定方棱。

唇紅齒白人伶俐,氣足形端後必成。

雖說布衣能潔凈,口中只叫賭輸贏。

匡胤下樓,來到街上,走無多路,只見一個童兒拿著一尾活魚,立在當街,口內說道:「過往的客官,倘有興兒,可來博我的魚,只要贏了去吃。」匡胤聽說,心中不解,止步觀看那童兒,只見:

祿哥當先引路,弟兄兩個隨後而行,轉彎抹角,不多時到了門前。祿哥立住了腳,叫聲:「父親、三叔,草舍柴門,裡面淺窄,待兒進去稟知了母親,然後來請相見。」匡胤點頭稱善。祿哥推門進去,見了素梅,說道:「父親請到了,現在門外。」素梅道:「快請進來相見。」祿哥把弟兄二人請到裡面。匡胤舉目觀看,雖然三間草房,倒收拾得潔凈。二人到了草堂,便立住了腳。那素梅在裡面隔著簾兒,往外細看,不是別人,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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