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杜二公納諫歸正 真命主違數罹災

從此雁音西嶺去,他年鳳詔自東來。

次日清晨起來,飯畢,杜二公叫丫鬟請小姐出來相見。那褚氏已生一女,年方二七,名喚麗容,生得嬌艷娉婷,端莊厚重,不似母親羅剎形容,粗蠢體段。當時出來,與匡胤相見過了,即便回房。匡胤心中甚加驚異。

匡胤見有整備,不敢前行,帶轉了赤兔馬,復望西門而來。正走之間,只見街北里一座廟宇,門前立著一位老者,見了匡胤,將身跪下,口內說些言語。有分教:役鬼驅神,再睹明良來護衛;披星戴月,重逢手足話晨昏。正是:

內外重重千萬人,四圍困住布煙塵。

長槍只望咽喉刺,短棍齊鑽助下騰。

哨棒朴刀相奮武,撓鉤套索盡飛掄。

同心並膽盤旋繞,希望功成不世存。

過了一日,匡胤便欲告辭。杜二公那裡肯放,說道:「賢甥,你我至親,本當盤桓多日,何必見外,急欲辭行?」匡胤道:「甥兒並非見外,只恐安閑在此,空費歲月,因此欲往禪州訪友。倘順便得遇苗先生,也要與他一敘。」太太叫道:「我兒,你千山萬水來到此間,好不容易。我見你這般豪傑,正在歡喜,怎麼就要分離?我那裡放心得下,好歹且過了年去,也不為遲。」匡胤道:「姥姥,外孫本該從命,奈我拋親棄室,遠奔他鄉,只為避難逃災,出於無奈。因想前日苗先生寄一柬帖與我,上面言語,已有幾件應驗,委實要去尋他,問問終身結局何如。還有兩個契友,也在那裡,所以要去尋訪。望姥姥不必苦留。」太太道:「我兒,你既不肯住下,想去志已決,我也難以苦留,只是訪著了苗先生與那朋友,必須再來看看老身。」匡胤道:「不須姥姥叮嚀,若有空閑,定然來望。只是外孫的行李、馬匹等件,俱在王家店內,須望母舅差人取來為妙。」杜二公見留不住,只得著人往王家店取齊物件,一面整備酒筵送行。

不知老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詩曰:

徒步逾秦嶺,道阻勢逶迤。

聊為寂寞唱,慨彼陟岵詩。

宵風入我目,襟期可設施。

得遂凌雲志,豈使俗人欺。

一朝分剖後,甘自盡禮儀。

言旋雖雲樂,禦侮後當期。

杜二公聽說,只是搖頭嘆氣,提了燈籠,來至母親房前,只見房門緊閉,寂靜無聲。杜二公即忙高叫道:「母親,孩兒回來了,請母親開了房門,孩兒有話。」太太在里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來,誰要你進來見我?」杜二公道:「母親,且開門,孩兒有樁屈事,特來告訴。」太太道:「有什麼屈事?無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前,要我說情,只怕不穩。」杜二公道:「母親休要聽他說謊,待孩兒把這始末根由,訴與母親知道,便見誰是誰非。」遂把下山抹谷,至王家店吃打,從頭至尾,隔房門告訴了一遍。太太道:「哎喲!我起初只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聽你說來,卻是外甥得罪了母舅,怪道這孩子跑到這裡,原來自知理虧,做此模樣。我兒,你既然吃虧,看我做娘之面,恕了他罷,待他再到家來,我便叫他磕頭與你賠罪。」杜二公道:「既是外甥,也就罷了。怎麼他竟自去了?孩兒想起日前有個相面先生,名叫苗光義,到山上來看相,相到孩兒跟前,留下幾句言語,他說道:『甥打舅兮即日見,趙家九五他登殿。招兵買馬積糧儲,好與君王將功建。』這先生陰陽有準,推算無差,說的甥打母舅,今日果應其言。以此看來,他日後必然大貴,我們外戚也是榮耀非常。他既然上門,母親也該留住在此,怎就放他回去?」太太聽了,大笑不止,開了房門,叫聲:「吾兒,你既要見他,待做娘的趕他轉來,與你相見何如?」杜二公道:「母親,你年老難行,怎的趕得他上?」太太大笑道:「我兒,你真箇要見他么?遠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若要見時,我便叫他出來便了。」途命丫鬟去請趙公子出來相見。丫鬟去不多時,只見匡胤走入房來,見了杜二公,倒身下拜,叫聲:「母舅大人,愚甥一時橫行,得罪長上,今日至此,請母舅整治。」杜二公見了。慌把燈籠遞與丫鬟接了,用手扶起,道:「賢甥不必過謙,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齟齬。今日相見,實出望外。」遂命丫鬟張燈,便請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匡胤招架了多時,望那兵少處砍倒了數人,乘勢殺出,沖開血路,拍馬正向南面走來。至城門邊,只見城門緊閉、正欲上前砍門闖出,忽被解保的二徒弟叫做江弔客,瞧見匡胤要來闖門,連叫軍士把城磚拋下去,一塊正打在匡胤頂門、吃了一驚。才要轉身,不防又是一塊飛將下來,卻打在青纏巾上,從耳邊擦了下去。匡胤慌了,說聲:「不好!」急把刀撥回時,上面又是一塊打來,幾乎打落下馬。心下著驚,竟望東門而來。將至城前砍鎖,早驚動了解保的大徒弟叫做鄧喪門,他在城上瞭望,看見匡胤欲來砍門,急令軍士把城樓上筒瓦掀下來亂打,一塊正從匡胤耳門上蹭過。匡胤大驚不迭,抬頭正看,只聽得一聲響處,又是一塊鍋瓦打來,卻好打在那赤兔馬的頭上,那馬負痛,嘶嚦嚦一聲叫,掉回頭,順著一條小巷裡竄將進去,幾乎把匡胤掀下馬來。匡胤見東南二門多無好勢,諒難出去,只得投正北而走。來至北門,只見城門也是緊閉,思量要斬關而出。怎當得城樓上有解保的第三個徒弟叫做史黃幡在此把守,他見了匡胤,即忙分付眾人:「拿了炮石,快快打下。」說聲未了,只聽得上面嗖的一聲響,那個炮石正望著匡胤的面門打來。匡胤急往後一閃,幾乎打著,那炮石就掉在地下,把塵土卷得亂滾。

話說杜二公聽了妻子這番言語,半晌不做一聲,心中想道:「原來王家門首打我的這個紅臉大漢,做夢也不知是我的外甥。他打了我,倒來說謊,我母親怎知委曲?聽了一面之言,痛了外孫,先把媳婦拿來出氣;若然見我,決是動氣。」遂又嘆了一聲,叫道:「我那褚氏賢妻,你道我回來做甚?」原來那母夜叉乃是本處一個富戶褚太公的女兒。這太公單生一女,自幼專喜使槍弄棍,因是愛惜心甚,見他力大氣高,只得任他性子,不去禁戒。後來杜二公聞知其名,親自上門求親。太公見他英雄氣概,一口應承,行聘過門,成其姻眷。這也是旗鼓相當,陰陽得所。當下褚氏仍裝了怒容,答道:「我知道你回來做甚?」杜二公道:「我若不說,你怎知其中備細?我今日下山,該是千家店上抹谷。剛到王家門首,有一個紅臉大漢頂名出來,把我的法制狗肉吃盡,一心要尋我是非。我怎肯容情?彼時與他爭打起來,誰知他武藝高強,力氣又大,我一時對他不過,反被他打了一頓。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卻也與你不相上下。我一時氣悶,回到山寨調兵,指望前去捉他報仇,誰知是我的外甥。他既打了我,為何又跑到母親跟前講這謊話?真是難纏。不知母親在那裡?待我去訴訴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孫打壞,現今氣倒在房裡。」

此時堂上燈燭輝明,褚氏尚在等候,早見丫鬟送出酒席。至親四口,同坐歡飲。杜二公又叫丫鬟傳令出去,著眾嘍羅各歸山寨。當時飲酒之間,杜二公把苗光義的詩詞,讀與匡胤聽了,說道:「看這先生,實有先見之明,諒賢甥日後必然大貴,愚母舅亦定叨光矣。」匡胤道:「母舅為何聽術士之言?彼乃虛誕之詞,何足深信?」杜二公道:「不然。觀詞達理,遇事推情,吾非誤聽其言,實因他陰陽有準,才能信服。況賢甥器宇不凡,定成大事。望賢甥自愛,勿再多疑。」正說之間,只見褚氏格的一聲笑道:「原來吾外甥有皇帝之分,卻也不枉了這一頓。」杜二公聽了,不知就裡,便問其由。褚氏道:「實不瞞你,我先領教了外甥一頓。」太太介面,遂把桃園內的事情說了一遍。杜二公道:「我夫婦二人,多已承教,足見賢甥英俊過人矣。」於是四人重複歡飲,直至四更而罷。杜二公遂命丫鬟收拾書房,請匡胤安歇。

滿目干戈誰抵敵,遍腔憂憤孰捫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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