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赤須龍義靖村坊 母夜叉計和甥舅

說話之間,已是黃昏時候,只聽得外面人聲喧嚷,火光衝天。有丫鬟進來通報道:「二爺不知何故,領了帥府眾人,在外屯紮,自己將次進來了。」原來杜二公因被匡胤打敗,逃奔上山,與那兩位大王商議定了。點集三百嘍羅下山來時,天已傍晚,更兼心中氣怒,腹內飢餓,未到千家店去,先至家中,欲要飽餐戰飯,然後整備擒龍。當時母夜叉聽了,即請太太與匡胤回房躲避,自己獨坐堂中,兩旁立著數個丫鬟,分付不許點燭。方才說了,只見外面燈籠火把,社二公緩步進來,到了後堂,開口問丫鬟道:「你奶奶往桃園裡回來不曾?」丫鬟道:「回來了,那上面坐的不是奶奶么。」杜二公聽言,接過燈來一照,走至跟前,叫聲:「二當家,怎麼這時候還不叫丫鬟點燭?為甚不回房去,獨坐在此,有何事故?」問了數聲,並不答應,遂把燈籠提起,對面一照,吃了一驚,說道:「賢妻,你的面目為甚這等模樣?」母夜叉故意痛哭,只不答應。

當下匡胤見大王去了,哈哈笑道:「這等狗賊,虧他自稱什麼大王,一些本領也無,還在人前誇口,賣弄精神。」那些百姓一齊埋怨道:「這多是老王不是,自己不出來抹谷,偏著這後生舅舅出來招災惹禍。大王此去,決往山寨里調兵,此禍非小,我們怎好?」匡胤道:「列位不必埋怨,體要吃驚。我一身做事一身當,既有本事打了這強徒,那裡等得他去調兵?俺今就到他的巢穴,務要刀刀斬盡,劍劍誅滅,索性與你們除了大害,顯一顯我素性雄心。若使有頭無尾,移禍別人,非大丈夫之所為也。」說罷,氣沖牛斗,跋步欲行。內中便有一個多嘴的說道:「好漢且慢,你既要尋他,何必遠去?這大王的家裡,現在我們村西居住,相去半里之間。他家用的是朱紅油漆門,極是高大。他家裡有老母、妻子,上下多人。若肯尋到他家裡了事,才算你是個真正好漢。」匡胤聽說,那肯停留,叫道:「列位,你等各干其事,不必顧我。俺須好歹尋到他家裡,斬草除根,不留分寸。」說罷,往前便走。那些老者叫道:「好漢莫要性急,那大王的妻子也是強狠異常,不避水火的人,你此去枉送性命無益,不如不去了罷。」匡胤只做不聞,飛步往西而走。

約有半里,果見路北里有座高大房子,那朱紅門楣,極其軒昂,如衙門相似,卻又緊閉無人。匡胤走上前去,把門敲擊,不見有人出來。心中怒起,把雙拳在門上如擂鼓般狠敲。略停一回,只聽得裡面有腳步之聲,隔著門問道:「是那個叩門?」匡胤在外,怒聲答道:「我姓闖名禍,東京下來的,特要尋那欺善怕惡的狗賊,與他算帳。」只聽得一聲響,便把兩扇大門開了。門裡立著一個白髮婆婆,見了匡胤,定著雙睛,把周身上下不住的看,叫道:「君子,你敢是吃了酒來的么?」匡胤道:「清清白白,又不去擄掠良民,那裡有得酒吃?」婆婆道:「既未吃酒,為何君子的面目如此般紅?」匡胤道:「我本生來面色,與酒何干?」那婆婆好言相問,見了如此回答,又是怒目睜睛,這等凶勢,心下摸不著路,不知所以,只得又問道:「君子,你既從東京而來.有一個像你紅面的人,名叫香孩兒,你可曾會過也否?」匡胤聽了,大喝一聲:「老乞婆!你敢犯名亂叫,無禮於人?」那婆婆被這一聲,只唬得戰戰兢兢,不敢作聲,心下暗想:「他怪我犯名亂叫,莫非就是我的外甥么?」偷眼再看,依稀相像。只得大著膽,不顧呼喝,走近身來,拽住了匡胤袍服,叫聲:「我的親外甥兒,你莫把我看是別人,你的杜氏親娘,便是我的女兒,我便是你指揮爹爹的岳母。你是生在夾馬營中,乳名叫香孩兒。我那年與你母親相別之時,你才七歲,至今十餘年,杳無音信。不想你今日到此,未知有何緣故?你可許與我知,休要隱瞞。」

匡胤聽了,暗暗吃驚:「我本找尋強賊而來,怎麼走到姥姥家裡?莫不一時性急,走錯路頭?但此親情,未知真假,我細細盤他,便知分曉。」開言問道:「老人家,你既自認親情,可知我母親年庚幾何,生來容貌怎樣?道得一字不差,我便認你姥姥;若有半字支吾,休怪吾直性吵鬧。」那婆婆聽了,大笑道:「你這小闖子,倒要盤起吾來。我若不與你說明,只道我果是冒認,我且說與你聽。你的母親是辛酉年八月十五日子時生的,目今年交五十二歲,身長只得四尺九寸,生得鳳目柳眉,端莊穩重。這便是的確的明證,你去細想可對也不對?汝若再有疑心,我再把你父親年庚相貌,也便與你表明,你須信服,沒得說話。」匡胤聽得一字不差,諒來是實。連忙跪下道:「姥姥,你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我便是香孩兒趙匡胤,只因在汴梁闖了大禍,逃至關西,正在無處投奔,不想鬼使神差的叩門相遇,真是天幸。我母親在家,也常挂念。我方才多有冒犯,望外祖母恕我無知。」那婆婆大喜道:「這是不知不罪,休要掛懷。」忙把匡胤扶起。又見生得體態雄偉,儀錶冠冕,心下更加歡喜,道:「我老人家這幾日間得喜鵲連噪,正在尋思,不想是外孫兒到來佳兆。」說罷,扯了匡胤的手,領至後堂坐下。分付丫鬟看茶。

茶罷,匡胤便把紅漆大門動問。太太道:「我兒,你卻也不知,這是朝廷的御果園,收果子的衙門,所以如此。若是百姓人家,如何敢住?」匡胤道:「恁的,請問二位母舅,如今多在何處?」太太聽問,兩眼汪汪,說道:「我兒,一言難盡。原有兩個舅舅,不幸你大舅舅死在任上,只剩下你二舅舅,名叫杜二公。雖然事我百般孝順,家內歡娛,只憂一件不好:他倚仗著一身本事,武藝精通,專管非為歹事。前年領著老身,帶著家口,來到此處,倚強壓弱,把人家管的御果桃園,奪在手中,強住在此衙門之內,嚇唬平人。不道欺心不足,又上太行山去,坐了第三把交椅。時常抬著狗肉,到那村坊鎮店之上,敲詐鄉民,挨門排戶,叫百姓出來抹谷,自己稱為抹谷大王。靠著山寨上做此勾當,滅理害人。這畜生若得改惡從善,老身情願吃齋念佛。」說罷,頻加嗟嘆,拭淚不已。

頃將斬將搴旗志,頓作追奔逐北形。

說完,來到後房,正見母夜叉獨坐床沿,羞慚憂悶,見了婆婆進來,即忙立起。太太叫道:「媳婦,方才外甥告訴與我,昨日他在桃園經過,偶然見了鮮桃可愛,因此吃了幾個,你就將鐵鎚打他,也算你倚大欺小,量窄不容。然從未識面,卻也怪你不得。自今與你辨明,便是一家人,長幼定分,再無多說。你可同我出去相敘,方是正理。」母夜叉道:「婆婆休聽一面之詞,這是油嘴光棍,專會騙人,他昨日打了媳婦,倒說媳婦打他,真是屈天屈地。婆婆不信,親看媳婦的傷痕,便知真假。」說罷,掀起衫衿,唾上唾沫,把臉上香粉紅脂一齊抹去。只見他黃瓜一棱,茄子一搭,滿面儘是青腫。太太看了,也是暗笑,只得說道:「按理講起來,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分差錯:我平日間常與你說,我家有個紅面外甥,自幼極是頑劣,你也聽見,難道一時就忘記了?你昨日未曾爭打,也該問他姓名,你怎麼這等粗魯,有此過端?如今這事,兩下俱不知情,總總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便叫他與你請罪便了。」母夜叉聽了,不敢違忤,只得跟到前堂,還把衣袖兒將臉遮掩。太太道:「你們今日見了,不必再說,彼此舅母外甥,原是一家人,可重新見禮,盡都消釋。」母夜叉聽了婆婆分付,只得把袖兒放下,露出傷痕,垂頭不語。匡胤上前,雙膝跪下,口稱:「舅母大人,甥兒未睹尊顏,冒犯長上,罪在當責,懇求海量,涵容饒恕則個。」母夜叉聽了,笑了一聲,答道:「公子請起,不必記懷。早知甥舅至親,不致粗魯。是我無眼,多有失禮。」那太太在旁大喜,將匡胤扶起,叫道:「我兒,你們既已說明,皆休記懷。起來坐著。」

話說抹谷大王自恃拳高力勇,先使了三個架勢,然後叫匡胤使過了架勢,彼時交手便打,將平生學的妙法,盡數使出,意在必贏。不道都被匡胤閃過,那時心下卻慌,拳法錯亂,胡意的亂踢亂打,勉強支持。匡胤趁他胡亂無紀,伸手把他左腳接住,往後一推,就把那大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匡胤就像桃園裡打母夜叉一般,趕上前去,用腳踏住胸膛,舉起拳頭,望著鼻樑上就是一拳。又把那大王周身痛打,恣意奉承,但見他一起一落,就如搗蒜一般,只打得大王哎聲不止。那些嘍羅又是懼怕匡胤力大高強,誰敢上前解救?這千家店上的居民百姓,都是立在一旁干瞧,也不上前解勸。內中卻有幾個老者,恐怕打出禍來,慌忙挺身而出,分開眾人,一齊上前把匡胤抱住,說道:「漢子住手。這是我們地方上的寨尊,你行粗魯不打緊,只怕要移禍於我等,那時大王一怒,我們百姓怎禁得起?還要你忍耐三分,才是保命全生的正理。」匡胤亂聽了這話,只得把手住了,喝一聲:「狗賊奴!俺本待把你打死,且看眾人之面,在此討饒,放你去罷。」那大王爬起身來,得了性命,不顧鼻青眼腫,跨上了馬,也不去別處抹谷,帶了嘍羅飛跑的回山去了。正是:

匡胤聽了這等言語,心下不勝驚惶道:「坑殺吾也!怎麼這抹谷大王,就是我的嫡親母舅?做夢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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