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柴君貴窮途乞市 郭元帥剖志興王

柴榮即時下馬,跟了巡捕官,踱進帥府,至堂上,只見郭威高高坐起,甚是威嚴。柴榮朝上鞠躬施禮,雙膝跪下,口稱:「姑爹大人在上、小侄柴榮不遠千里而來,特叩尊座。」郭威聽言,把雙目往下一看,見柴榮生來福相,楚楚人材,心中大加歡喜,即便欠身離坐,用手攙扶,叫聲:「賢侄,你遠路風霜,休得拘禮。你的姑娘終朝想望,時刻掛懷,幸喜今日到此,堪稱素願。可隨我後堂見你姑母,以敘骨肉之情。」說罷,攜手而行,來至後堂,拜見夫人。那夫人看見,假意問道:「這是何處來的外客,直引到內堂來,卻是何故?」郭威道:「夫人,這是你骨肉之親,君貴賢侄。你日常想念,今日見面,怎麼不認得了?」夫人道:「這就是我的侄兒柴榮么?想殺了姑娘也!」說罷,抱頭大哭。柴榮拭淚施禮,就座於旁。茶罷,夫人故意動問家中事體。柴榮把那父親遭戮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夫人心傷悲戚,哽咽不止。郭威在旁相勸道:「夫人不必悲傷,待下官事機得便,領兵殺上潼關,拿住此賊,與舅報仇便了。」後來趙匡胤兵上潼關,逼取高行周首級,正為此事而起。這是後話,按下不提。

鴻運未通,暫為乞食;

昔年子胥,匍匐沿門。

當下軍校見了,一個個堆下笑臉,說道:「尊駕既是內親,權請少待,容當通報過了,自然柏見。」那巡捕官即忙進了帥府,報與郭威道:「外面有一位公子,口稱內親,要見元帥,專候嚴命。」郭威聽報,即傳命請來相見。巡捕官奉命,連忙奔至轅門道:「柴大官人,我家老爺有請。」

在路之間,約又十數日,方到禪州,才把憂悶之心放下一半。細細打聽,果然是姑丈郭威做了此處元帥,聞了此信,十分歡喜。邁步進城,到十字街上,逢人就問的來至帥府轅門。早見那兩邊巡捕官員,巡風軍卒,一個個身強體大,面目兇橫,見了柴榮身上襤褸,一齊高聲喝道:「你這乞丐的死囚!這裡是什麼去處,你敢探頭探腦,大膽胡行?想你有些不耐煩,要討幾記棒吃么?」柴榮見勢頭不好,怎敢分說,只得諾諾而退,半晌做聲不得,心下想道:「我千鄉萬水,討飯尋茶,來到此處,豈是容易。實指望投奔姑娘,得見一面,倘肯相留,便好立業;誰知帥府規模,這等威恐。他既不肯放我進去,且往衙門後面去看,若有後路,便好進府。」

不顧肥身保後計,常思利物濟人心。

卻說柴榮在招商店,自鄭恩去後,病又複發,十分沉重,又兼無人服侍,湯藥不周,因此卧床日久,奄奄一息,看看病有三月之外。柴榮命中該有百日之災,那一日合當難星過度,災去安來,適遇天時頓變,大雨傾盆,一聲霹靂,把柴榮唬出一身臭汗。雖然七竅通快,內熱消除,到底久病之人,身體軟怯,怎經得大汗一出,元氣不敷,竟自昏昏沉沉的睡在被裡,就如死人般一動也不動。那店主人在外看見這大雷大雨,恐怕客房中漏濕,進來逐房照看。看到柴榮房內,只見炕頭上點點滴滴的雨漏下來,叫聲:「柴客人醒來,你的鋪蓋兒多漏濕了。」連叫數聲,不見答應。走至跟前,用手推了兩推,絕無動靜,只得揭開被來一看。不看猶可,看了只唬得三魂失去,七魄無存,只見那柴榮仰面朝天,寂然不動,真似三分氣斷,一旦無常。那店主慌了,只叫聲:「苦也,柴客人你坑殺我也!自你到店以來,病倒了三個月日,房錢並不與你算討,那黑臉賊又私自逃去了。你病在此,叫我當災,來往的客人怕染惡病,多不上門,連鬼也沒有影兒,害得我家中諸物當盡。還指望你病好離門,等我燒陌紙錢,送出了瘟神窮鬼,重整店門。誰知你一病命絕,叫我那裡制辦得棺木起?」

詞曰:

世態惟趨豪富貴,人情只附掌威權。

自此以後,柴榮在佛堂居住,要湯則湯,要水則水,每日安閑快樂,毫無煩悶憂愁。自古道:「心廣體胖。」不上一月的將養,把那肌黃膚瘦形容,竟換了一副潤澤光華體貌。

運至言言成妙解,時來款款見征符。

不多時,只見起先的兩個丫鬟走將出來,笑容可掬,叫道:「柴大官人,太太傳你進去相見。」柴榮聽了,滿心歡喜,跟了丫鬟,轉彎抹角,來到後堂。丫頭上前稟道:「柴大官人到了。」夫人聽說,往下一看,見其衣衫襤褸,垢面蓬頭,肌瘦背聳,好似養濟院內丐者一般。細看形容,依稀卻還認得。便問道:「你果然是我的侄兒么?」柴榮道:「侄兒焉敢冒認?」夫人道:「你果是我的侄兒,可不苦殺我也!你父親今在那裡?做甚生涯?為甚你孤身到此,這般形容?可細細說與我知道。」柴榮雙膝跪下,兩淚交流,叫聲:「姑母大人,一言難盡。自從姑母分別以來,至今一十二年,父親在外販傘營生,權為糊口。只因在潼關漏了稅,被高總兵捉住,亂箭射死,言之痛心!致使侄兒一身孤苦,煢子無依,不得已,仍將父業經營,流落江湖,已經八載,歷盡了萬苦千辛。不幸在沁州得病,延了三月,因而盤纏費盡,資本一空,無所聊生,特到姑母這裡,尋些事業。又打聽得姑爹做了此處總兵,帥府威嚴,不敢擅入,因此只從後門遇著了這位姐姐,蒙他引見,真乃天假之緣,不勝欣幸!」那夫人聽了此言,不覺下淚,說道:「自從你姑夫那年接我到此,與你父親分別之後,我幾次差人打聽消息,多說你父親身安家盛,誰知已作異鄉之鬼?待我與你姑爹說知,務必提兵前去與你父親報仇。但你姑爹生性好高,最愛的是秀麗人材,今日欲叫你就去見他,恐你容貌不堪,未免有輕慢之意,如今且未可相見。我後邊有三間佛堂,倒也幽僻,你姑爹從不至此,你可在內安身將養幾月,待等容貌光彩,然後見他。」說罷,就命丫鬟送至佛堂。又分付在內丫鬟及使用人等,不許多言,說與老爺知道。眾人各各依從。

柴榮方才心定,打點起身。那店主把行李收拾起來,款款的在旁催促,禪州本有一千餘里,只說八百里路途,巴不得早早出行,才得了帳。柴榮叫聲:「老店主,小弟在此,多蒙厚情。此去略有好日,補報大德。」說罷,別了店家,離了沁州,望禪州大路而行。此時正當早寒時候,一路上,但見浮陽減青暉,寒禽叫悲壑。晉時夏侯湛曾有一謠,單道寒時行路之苦云:

當下郭威分付備酒,與柴榮接風。至親三人,依禮而坐,傳杯遞盞,歡飲閑談。郭威舉杯在手,謂柴榮道:「賢侄,你一向在外,可知近日朝內事情,興廢如何?各處民風可好?」柴榮道:「小侄近來相聞紛紛傳說,新主登基以來,貪色好酒,終日與粉黛嬌娥,百般取樂,輒興土木,不理朝綱。以此民情大不能堪,四方干戈並起,只怕大漢的天下,難保安享,眼前必生事變,禍亂立至矣。」郭威聽了,把酒杯放下道:「賢侄,想當初劉智遠與我同在東嶽總兵麾下,建了許多功績。後來晉祚傾亡,他便自立為君,封我外鎮。老夫心實不忿,常懷襲取之意,怎奈沒有機會,隱忍於心。幸今匹夫喪命,豎子荒淫,務要奪取劉家天下,吾願畢矣。但今半年前,有個相士,名叫苗光義,在此經過,老夫聞他陰陽有準,因而請他相我。他言有一朝天子之分,只待雀兒得了飽食,方能遂其大志。」柴榮就問道:「這雀兒之言,是何解說?」郭威道:「賢侄卻也未知。老夫左膀天生的一個肉瘤,如雀兒形狀;右膀上也有一個肉瘤,似谷稔一般:因此人人都稱我為郭雀兒。那苗光義說雀兒若能上谷稔,方是我興騰發跡之時。老夫思想,左右生成,相離五寸有餘,焉能飛得過去?以此難遂其心,終日坐懷妄想。」柴榮聽了此言,暗自思忖,一時起了許多妙想。有分教:暗動機關,提起興王之志;明承襄贊,助成建業之功。正是:

惟立冬之初夜,天慘懍以降寒;

霜皚皚以被庭,冰塘瀩於井幹。

草槭槭以疏葉,木蕭蕭以零殘;

松隕葉於翠條,竹摧柯於綠竿。

當時柴榮來至佛堂。原來這佛堂平列三間:中間供著觀音大士,乃是金裝成的尺余法身,莊嚴色相,擺列香幾,供設燈燭;兩邊俱是書房,極其潔凈。真是幽閑趣致,塵俗消除。柴寧進內,頓時清爽異常,心懷坦蕩。須臾,小廝送將一盆熱水出來,還有一套新鮮衣服。柴榮就在書房沐浴了身體,梳發戴巾,換上新衣。隨後送進酒飯,甚是豐盛。又是小廝兩邊服侍,聽從使喚。這回比前便大不相同。正是:

店主正在自言自語,無法支持,只見柴榮翻轉身來,唬得往後亂退,滿口叫:「有鬼!有鬼!」柴榮聽了,漸漸開眼,見了店主,叫聲:「老店家為何這等大驚小怪,只往後退?」店主聽了柴榮聲喚,又道好像不曾死的,把眼揉了兩揉,說道:「柴客人,你當真是人是鬼?老實說了,免得我驚怕。」柴榮道:「我乃是人,你怎說是鬼?我方才出了些冷汗,病體大略有些好了,你休得這等驚恐。」店主聽了這些說話,諒來未死,才得放心,叫道:「柴祖宗,寧可好了罷,休要唬死了我。你要想什麼湯水吃,待我整治取來。」柴榮道:「承老店主美意,別的不想吃,只把米湯兒賜半碗。」店主出去,即忙端整一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