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賣華山千秋留跡 送京娘萬世英名

褚元無奈,只得叫道童取鑰匙來,把殿門開了。那女子聽得開鎖聲響,只認做強人進來,愈加啼哭。匡胤見殿門已開,一腳跨進裡邊,只見那女子戰兢兢的躲在神道背後。匡胤舉目細觀,果然生得標緻:眉掃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猶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卻似楊妃剪髮。窈窕丰神妖燒,鴻飛怎擬鷓鴣天;娉婷姿態輕盈,月宮罷舞霓裳曲。天生一種風流態,便使丹青描不成。

原來張廣兒又在一座山頭屯紮,離此只十數里之地,與周進分為兩處,專行劫掠,彼此照應,為犄角之勢,倘有美貌女子,搶來湊成一對,好兩下成親。且說那逃走的嘍羅飛奔到山上,報與張廣兒道:「大王,不好了!那神丹觀內寄放的女子,被一個紅臉大漢挾著同行。方才到赤松林經過,被周大王阻住,與這大漢交戰。小的們又搶了那女子,不道那大漢趕來,小的們只得走來報知大王。」張廣兒道:「如今周大王在那裡?」嘍羅道:「小的們搶那女子時,周大王正與那大漢交戰,如今不知在那裡。」張廣兒聽說,即忙帶了雙刀,飛身上馬,跟了數十個嘍羅,拍馬加鞭,如飛的趕來。

匡胤把賣契劃完,那山神土地見真命天子把華山賣了,留下字跡,萬古千秋,誰敢不依?就把石上白路兒,登時的變了黑字,比那墨寫的更加光耀。此時匡胤只當兒戲,不過哄騙權宜之計。誰知後來陳橋兵變,登了大寶,這華山地畝錢糧,並不上納分文。到了真宗之時,聞華山隱士陳摶乃有道之人,遣中使徵召進京,欲隆以爵祿。陳摶不應。真宗怒責之道:「江山盡屬皇朝管,不許荒山老道眠。」陳摶笑對中使道:「江山原屬皇朝管,賣與荒山老道眠。」遂引中使看了太祖的親筆賣契。中使只得回朝復旨。真宗聽知他是始祖賣的,不好屈他,只得任他高卧。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褚元遂命道童治酒,與匡胤餞行。不多時,擺上酒筵。正待坐,只見匡胤對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分付,妾當領命。」匡胤道:「此處到蒲州,路途遙遠,非朝夕可至,一路上無可稱呼,旁觀不雅。俺欲藉此酒席,與小娘子結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門貴人,奴家怎敢高扳?」褚元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過謙。」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只得從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頂禮相還。二人拜罷,京娘又拜謝了褚元。褚元另備一桌與京娘獨飲,自與匡胤對坐歡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讓卧房與京娘安宿,自己與匡胤在外同睡。一宵晚景休提。

眾嘍羅見大王已死,發聲喊,卻待要走,匡胤大喝一聲,飛身趕上。有分教:知恩女子,欲酬大德於生前;秉義丈夫,不愧英名於身後。正是:

褚元見匡胤這等怒發,量難隱瞞,只得說道:「公子不必動怒,其中果有隱情,實不關本觀之事,容貧道告稟。此女乃是兩個有名的響馬:一個叫滿天飛張廣兒,一個叫做著地滾周進,不知從那裡擄來的,一月之前寄在此處,著令本觀與他看守,若有差遲,要把觀中殺個寸單不留。為此,貧道懼禍,只得應承。望公子詳察。」匡胤道:「原來如此。那兩個響馬如今在於何處?」褚元道:「他將女子寄放了,又往別處去勾當。」匡胤道:「我實不信你,那強人既擄此女,必定貪他幾分顏色,安有不奸不淫,寄放在此,竟自飄然長往之理?如今我也不與你多言,只把殿門開了,喚那女子出來,待俺親自問他一個備細。」

話說趙匡胤在西嶽華山,與那老者對下象棋,不想連輸了三盤,一時要賴,反被這監局的說了許多不疼不癢的話兒,只氣得敢怒而不敢言,自知情虧理屈,難與爭強,只得說道:「罷了,罷了!只當我耍錢擲了個黑臭。你們也不必多言,待我下山到神丹觀內,把銀子取來打發,便也了帳。」老者道:「君子,你休要指東說西,我怎得知那裡是神丹觀?你若哄我走了,又不知你的姓名住處,叫我到那裡來尋?輸贏不離方寸,就在此間開發。」匡胤道:「也罷,就煩觀主代我去取。」一回頭不見了褚元,左右瞧看,都也不見。此時走又走不脫,賴又賴不成,急得只是搓手躑腳,無主無張。那老者登時發怒道:「我們在此下棋,誰要你來多嘴?又自逞能,強賭輸贏。既輸了三百銀子,故意裝憨不給,欲圖悔賴。若在別處,有人怕你;我這關西地面,卻數不著你。你既不肯給銀,倒不如磕了個頭,饒你走路,只當買個雀兒放生。」這一句,罵得匡胤滿面羞慚,心中火冒,欲要動手,又恐被人知道,說我欺負年老之人,只得把氣忍了下去。那監局的道:「紅面君子,我們下棋的輸贏,都是正氣。你既不帶財帛,或者有什麼當頭,留下一件,然後你去取那銀子,免得爭持。」匡胤道:「你這老人家,也沒眼力,我乃過路之人,那有當頭?縱把渾身上下衣服與他,也不值三百兩銀子。」贏棋的老者道:「誰要你的衣服?憑你什麼五爪龍袍,我老人家也不希罕。你家可有什麼房產地土,寫下一庄與我,方才依允。若沒有產業,或指一條大路,或將一座名山,立下一張賣契,也就算了。」匡胤聽了,心下想道:「常言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你看那一家有大山大路?偌大的年紀,原來是個痴子。待我混他一混。」說道:「老人家,你既要大山,我就把這座華山寫與你何如?」老者道:「我正要你家這座華山,可快快寫來。」匡胤道:「紙筆不便,你去取來用用。」老者道:「誰有工夫去取紙筆?不論什麼石頭,划上幾句也就罷了。」匡胤聽了,又自暗笑:「真正是個痴人,石上划了字跡,如何算得憑據?」遂瞧了一瞧,見面前有一塊峻壁危峰,上面倒也平正可劃。遂拾一塊石片,又問老者尊姓。老者道:「老朽姓陳。」匡胤便向石壁上劃道:東京趙匡胤,為因無錢使用,情願將華山一座,賣與陳姓,言定價銀三百兩。永遠為陳姓之業,並無租稅。恐後無憑,石山親筆賣契為證。

匡胤好言撫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輩,你休要驚慌。且過來把你的家鄉、姓名,訴與我知。誰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與你解救。」那女子見匡胤如此問他,又見儀錶非俗,心內知道是個好人,轉身下來,向著匡胤深深道了萬福。匡胤還禮畢。那女子臉帶淚痕,朱唇輕啟,問道:「尊官貴姓?」褚元代答道:「此位乃是東京趙公子。」那女於道:「公子聽稟,奴家也姓趙,小字京娘,祖貫蒲州解梁縣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歲。因隨父親來至西嶽進還香願,路遭兩個響馬搶擄奴家,寄放此處。饒了父親回去。這兩個強人不知又往哪裡去了。」匡胤道:「怎麼搶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擄之時,聽得那兩個強人互相爭奪。後來一個說道:『我等豈可為這一個女子,傷了弟兄情義?不如殺了,免得爭執。』那一個道:『殺之豈不可惜?不如寄在神丹觀內,我們再往別處找尋一個,湊成一雙,然後同日成親。』兩個商議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觀中之士可來調戲么?」京娘道:「在此月余,並未見一人之面,可以通一線之生,終日封鎖在此。只有強人丟下的這些乾糧充饑,奴家那有心情去吃?」言罷,不覺心懷悲慘,兩淚如珠。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至汾州介休縣外一個土崗之下,有一座小小店兒開在那裡。匡胤見天色將晚,前路荒涼,對京娘道:「賢妹,天色已暮,前途恐無宿店,不若在此權過一宵,明日早行何如?」京娘道:「任憑恩兄尊意。」匡胤遂扶京娘下馬,一齊進了店門。那店家接了進去,揀著一間潔凈房兒,安頓下了,整備晚膳進來用了。又將那馬牽至後槽喂料。匡胤叫京娘閉上房門先寢,自己帶了神煞棍棒,繞屋兒巡視了一回,約莫有二更光景,方才往外廂房打開行李安睡。不覺東方發白,匡胤起來,催促店家安排早飯進來,兄妹二人飽餐已畢,算還了店錢。叫店家牽出了馬,扶京娘乘了,自己背了行李,執了神煞棍棒,離店前行。

次日天明,褚元起來安備早飯,與匡胤、京娘用了,又備了些乾糧、路費。匡胤遂扮做客人模樣。京娘扮做村姑一般,頭戴一頂盤花雪帽,齊眉的遮了。將強人擄來寄放的馬揀了一匹,端上鞍轡,叫京娘騎坐。京娘謙遜道:「小妹有累恩兄,豈敢又占尊坐?」匡胤道:「愚兄向來步行,不嫌跋涉,且得行止自如。賢妹不須推讓。」京娘不敢多煩,只得乘坐。匡胤作謝,拜別了褚元,負上行李,手執神煞棍棒,步行相隨,離了神丹觀,望蒲州一路進發。正是:

勛業只完方寸事,聲名自在宇中流。

匡胤見了,亦甚傷感,說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無端被人搶擄,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緣遇我,我當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雖承公子美意,釋放奴家脫離虎口,奈家鄉有千里之遙,怎能到彼?這孤身弱質,只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並非欲圖苟且,一則恐累了觀中的道士,二則空死無名,所以等這強人到來,然後殞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聽了,不勝讚歎道:「救人須救徹,俺今不辭千里,送你回去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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