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史魁送柬識真主 匡胤宿廟遇邪魑

枯井鋪里宜早離,枯水井裡龍怎居?

遇鬼休把錢來賭,華山只換一盤棋。

空送佳人千里路,香魂渺渺枉嗟吁。

路逢啞子與講話,恐惹愚民苦相持。

桃花山上有三宋,古寺禪林戰馬嘶。

五索州中休輕人,三磚兩瓦炮來飛。

貶卻城隍並土地,那時依舊在關西。

雁行重敘正相歡,水泛城垣禍怎離?

關東再與君推算,眼望陳橋兵變期。

饒君大任非常士,難免旁求虛引端。

當場又告了幺,重新又擲。此回輪該上家先擲,匡胤卻把骰子抓在手中,說道:「是我擲的下注,倒買一盆罷。」下邊的即便買上兩大錠。當時匡胤舉手擲下,指望開快滿贏,不期那骰子在盆中滴溜溜的旋旋了一回,先望四個二,然後又是兩個幺。那上家正要掠起骰子來擲,那匡胤輸得急了,一心要賴,將手攔住。那上家說道:「你擲的是一果頭兒,理該我擲,為何把我攔住?」匡胤道:「我擲了這個大塊,你為甚又擲?」那人道:「五個一色,六個一色,方算得大快。你擲的是四個二,兩個幺,名為果頭名色,非叉非快,為甚麼不許我擲?」匡胤微微冷笑道:「你們雖會賭錢,卻沒經過陣場,連那名色兒都不認得,還賭甚錢?」那人道:「你又來了,這的骰子有甚名色?反說我不認得。」

話說趙匡胤投親不遇,躑躅道途,正當進退無門,偶忽遇著一夥販賣私鹽的,聽他有路可以越過關頭,即忙問他路徑。那眾人說道:「我們販賣私鹽的,怎敢望著正路往關口上行?虧得有這一條私路,幽僻便逸,無人盤詰,偷將過去,就是關西大路了。所以常常往來,並不曾犯事。」匡胤聽了,心下暗自喜歡,想道:「我如今終日奔波,尚無安頓,何不隨了他前去?若到關西,便好找尋大哥、三弟,重得相逢。」正在思想,忽聽眾人又問道:「不知壯士何故也問這條路徑?」匡胤道:「不瞞眾位說,在下要往關西幹事,順便到此探親,不想此間荒旱,舍親舉家不知去向。因思往返迢遙,日期耽誤。幸逢眾位說有便路可通,覺得順道而行,較近了許多。怎奈不識路徑,萬望眾位挈帶同行。」眾人道:「壯士既要同行,我等自當引路。」匡胤於是跟了眾人,望前而走。一路上但見人煙寂寂,樹木重重,走遍了山徑崎嶇,盤旋曲折。走已多時,不覺出了岔口,已在關西地面。進了一座村莊,名叫枯井鋪,比那關東另是一般風景。當時匡胤揀了一個酒鋪兒,邀請眾人進去飲酒。吃了一回,眾人謝別,歡歡喜喜各走,趕趁生意去了。

匡胤獨步踽踽,不覺浩然嘆道:「我因一時性起,殺了女樂,拋親棄室,避難他方。幸遇大哥、三弟,陌路相親,黃土坡前結義,木鈴關外分離,以致投親不遇,日暮途窮,海角天涯,令人增嘆。未知行蹤何定,歸著何期?」一路思想之間,不覺日已沉西,前不巴村,後不著店。

匡胤獨自一個,又買了些現成飲食,飽餐了一頓,會還了鈔,方才走出店門。信步往西而走,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公子慢行,小人有話相問。」匡胤聽喚,停步回頭一看,見那人生得相貌魁梧,身材高大,年紀約有二十光景,忙忙奔至跟前。匡胤問道:「壯土有何見諭,喚著在下?」那人道:「請公子出了村口,慢慢的講。」二人走了多時,來至村市梢頭,見有酒樓,匡胤邀了那人進店上樓,叫酒保取將酒食上樓。二人坐下,賓主傳杯,餘外無人坐飲。當時飲了一回,匡胤開言問道:「請問壯士尊姓大名,仙居何處?今日會著在下,端的有甚事情,就請見諭。」那人答道:「小人乃史敬思之孫,史建瑭之子,名喚史魁。只因劉主登基,父親早喪,小人流落江湖,傭工度日。前日忽遇了一位相面的先生,名叫苗光義,他交與小人一個柬帖兒,叫小人於今日今時,在這枯井鋪等候,若遇見一位紅面的壯士,便是興隆真主,將這柬帖兒送上。所以小人在此等候,不想果應其言。」說罷,身邊取出柬帖,雙手送將過去。匡胤接在手中,拆開觀看,只見那上面寫的是幾句七言詩兒,說道:

詩曰:

請君膝上琴,彈我遊子吟。

哀弦激危柱,離思難為音。

賓御皆煩紆,何況居者心。

背井既有年,歸哉無日寧。

不惜路悠長,眷此朋盍簪。

山川亦已隔,邈著商與參。

行邁且靡靡,憂心甚殷殷。

歧路越高關,跋涉遏雲岑。

中誠奚盡寫,鬼魁薄行旌。

舉眼一望,見那北山坡下,卻有許多房屋,中間設著一所廟宇,一般的東倒西歪,破敗不堪。即時緊行幾步,奔近前邊,見路旁有座石碑,隱隱的鐫著「神鬼庄」三個大字。匡胤心中暗想道:「此處是座村莊,怎的這般敗壞荒涼?不知遭了兵火,還是遇了饑荒?所以黎民逃散,房舍凋零。」復又走至廟門前,看那匾額寫著「神鬼天齊廟」。匡胤不覺發笑道:「那座廟裡沒有神?那座廟裡沒有鬼?這庄既叫神鬼庄,為何這廟也叫神鬼廟?這個名兒倒也希罕。」移步進了廟門,看那兩邊的鐘鼓二樓,俱已坍損,牆垣榱桷,零落崩殘。又進了二門,仔細看時,只見那泥塑的從人,身體都是不全:千里眼少了一腳,順風耳缺了半身。兩廊配殿,坍塌不堪。殿下丹墀,草叢遍地。將身上殿,見那正中間供著一位天齊神聖,金光剝落,遍體塵埃,香霧虛無,滿空蛛網。那左右威靈橫卧,東西鬼判斜倚。真箇荒涼凄楚,易動人懷。匡胤點頭嘆想道:「似此景象,莫說為人興衰有數,就是神聖庇佑十方,也有個艱難時候。果然陰陽一理,成敗皆然,真為可嘆!」傷感之間,早已星斗當空,黃昏時際。匡胤走至供桌前,作下一揖,朝上說道:「神聖,我趙匡胤投奔關西,只因錯過宿頭,特到尊廟打攪一宵。後有寸進,自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說罷,往階前扯些亂草,將供桌上灰塵重重抹去。放下行李,將身跳上,枕著包裹,和衣而睡,不覺的呼呼睡著,鼻息如雷。正是:

一覺放開心地穩,夢魂遙望故鄉飛。

匡胤道:「原來你們果不識得。我這骰子,名為果快,又為巧色,待我把這骰子的名色逐項兒說與你們,方才知道。若擲四個六,一個四,一個二,名為錦裙襴。有幺有五,名叫脫爪龍,又叫蓬頭鬼。若兩個三,名為雙龍入海。若擲四個五,一個幺,一個四,名為合著油瓶蓋。有二有三,名叫劈破蓮蓬。若擲四個四,四個二,名為火燒隔子眼。有幺有三,名為雁銜火內丹。若擲四個三,一個二,一個幺,名為折足雁。若擲四個二,兩個幺,名為孩兒十。這些名色,都是有贏無輸的大快。我擲的便是孩兒十,已是贏了,你何為又擲?」那人聽了,只是不依,彼此爭嚷不休。那頭家說道:「老二,你也不必爭嚷,這好漢說來,句句都是有理,這一盆算你輸了罷。你們打上注,重新再擲,便見高下。」匡胤聽了大喜,遂又打上了十錠注碼,抓起骰子又擲。那下家也便買上三錠。匡胤擲下看時,卻是三個六,兩個二,一個幺。下家說道:「如今真也輸了,卻沒得說。」伸手過來要取注碼。匡胤將手擋住,道:「今番原是我贏,你不將銀子配我注碼,反來強取,是何道理?」下家發急道:「你擲的是四臭,怎麼倒說是贏?」匡胤哈哈大笑道:「我說你們果是沒經過陣場,名色不知,強來與我戲賭。我且再把這骰子明白說與你聽,方才信我。凡系四點六點七點為叉,只有這個五點稱為奪子。我擲的是個四開大快,如何不算我贏?」那頭家聽了,又說道:「老五,你賴他不過,也不必說了,叫他打上了銀子,你便再擲。」匡胤聞言,暗暗歡喜,即便打上了十二錠銀子,舉手又擲。

匡胤贏得性起,那裡肯住?重新又告了幺兒,又擲。那五家一齊下注,叫聲:「好漢,若有造化,這一擲兒贏了我五家;若沒有造化,輸了,便是我們五家贏你一家。說過的,你我都不許悔賴,你可願也不願?」匡胤道:「你們既有此心,只管下注,我便一齊都擲。」說罷,抓起骰子,向那盆中嘩啦的一聲擲將下去。只見先望了三個四,那三個卻又滾了一回,滾出了一個二,兩個幺,這名兒叫做齜牙紅臭。匡胤擲了這一盆,心下著急,想道:「他五家一齊贏了,我那裡有這許多銀子開發?輸去財帛,不甚打緊;只是弱了江湖走闖之名,日後有何面目再與天下人說長道短?我如今不如咬定牙,只得硬賴,胡亂兒顧了目前名目,再做道理。」想定主意,故意拍掌,呵呵大笑道:「這一盆骰子擲得爽利,真是難得,才算贏得快活。」那五家聽說,都發惱起來,把骰盆摟住問道:「你擲的是齜牙臭,怎麼反說是贏?方才五點兒臭,被你賴去。這四點兒臭,又稱他奪子不成?」匡胤道:「你們總沒經過陣場,別的名兒不識,連這踩遍奪子也不認得,還要在此耍錢。」便把骰盆推開,就去搶錢、這五家兒那個肯依?哄的一聲,齊齊跳起身來,撐撐擦擦,便有爭嚷之意。這正是:

匡胤一見,雙眉倒豎,二目睜圓,開口罵道:「小輩囚徒!你可去汴梁城中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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