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回 為資財兄弟絕義 因口腹兒女全生

說罷,走至隔壁,登時把一位老者邀至跟前,與鄭恩施禮。但見他臉帶淚痕,聲藏凄慘。叫道:「君子,聞得你會除妖怪,但不知這位大王,當真是神是怪。尊駕果有本領滅除大害,可以保得平安;若是降他不住,尊駕便可遠走高飛,離災避禍,卻不道動了大王之怒,反累這裡合村老幼,性命難保,豈非畫虎不成,反類其狗?這事還當酌量,望勿粗心。」鄭恩聽了,笑道:「你們的膽量,原來都是鼠蟲兒的樣子,這般害怕。樂子拿妖的手段,到處聞名,憑你三個頭六隻膊、猛惡凶毒的妖魔,遇著樂子,管叫他粉骨碎身,一時盡絕。你們只管放心,休要疑惑。但有一件,須要依著樂子,方才替你們除害;若不肯依,樂子便也不管了。」老者道:「君子倘果有本領,保救得合村無事,乃是我們萬千之幸,憑你什麼天大的事情,老漢豈有不依之理?就請分付,即當從命。」鄭恩道:「今日捉妖,非同小可,這是驚天動地的事情,須要作法遣將,方可成功。你們依著樂子,快去整備:要用爛糊豬首一個,一盤油造麵餅,一盤牛肉,火酒一壇,醋蒜椒鹽香燭等項,件件都要俱全。把來送與樂子,到廟中去請神使用,便好拿妖。」老者道:「這些須小事,有何難哉?老漢即刻回去端整便了。」說罷,辭別出來,回至家中,一件件買辦完全,整治停當。看看天色將晚,即著長工把擔子挑了物件,老者又來請了鄭恩,一齊送往廟去。一行人走不多路,早來到一座古廟之中,但見塵上縱橫,香煙杳絕。那長工把什物挑至殿上,擺列供台。鄭恩道:「你們眾人去罷,明日早上都來看妖怪。」老者又把火種兒遞與鄭恩,然後帶領長工作別去了。

此時正是初冬天氣,一路上,但見天邊雁叫,林內風飄,木葉凋殘,草根戕濯。鄭恩約行了六七里之間,心下也有些疑惑,想道:「樂子先前從木鈴關來,不是這樣的,休要走錯了路頭,又是費力。」正在疑惑,看見前面有個賣草鞋的人,鄭恩趕上幾步,叫道:「賣草鞋的,樂子問你路兒,要往木鈴關,投首陽山去的,可從這裡走么?」那賣草鞋的回頭一看,見是個兇相的人。又想:「他既問路,也沒有什麼稱呼。」心內先有幾分不喜。又想道:「他要往首陽山去,該向東走,他反投西行來,必是個不識路徑的。待我耍他一耍,使他沒處做理會。」即便開言回答道:「你這黑客官,要往首陽山去么?還走得不耐煩哩。我也要往那裡賣貨,你只消跟我前去就是了。」鄭恩大喜,跟定了他,望西行走。約莫又行了三四里路,只見那邊有座酒店,這賣草鞋的自言自語道:「走得渴了,且向這邊買碗酒吃再走罷。」鄭恩見他走進了酒店,即便立住了腳,在檐下張望,只見他坐在裡邊,大碗的酒,大塊的肉,一上一下的吃,眼兒也不帶看鄭恩。那鄭恩在外,覺得鼻邊不住的馨香,一陣兒美醞傳芬,一陣兒餚撰送味。這香氣相聞,心窩裡即便酸癢起來,思量也要進去吃些,卻礙著身邊乾淨,只得咽著饞涎,獃獃的立著等候。等了一回,那賣草鞋的方才吃完了,會了錢,走出門來,背上草鞋,看看鄭恩,笑了一笑,望前又走。鄭恩忍著羞慚,跟定而行。正是:

未作皇家闢土客,先為閭里捉妖人。

畢竟滾下來的什麼物件,當看下回便見分明。

鄭恩出了酒店,空身回到店房,叫聲:「大哥,樂子回來了。」柴榮道:「你車兒可賣了么?不知賣了多少價錢?可能夠得用度?」鄭恩把手一拍道:「大哥,休要說起,樂子叫賣了半日,並沒有個主兒,這肚中其實飢餓不過,無可奈何,只得換些酒食充饑,回來再作商量。」柴榮不聽此言,萬事皆休,聽了此言,只氣得雙睛暴出,滿身發抖。歇了半晌,怒上心來,開言罵道:「啊唷!你這黑賊,累我弄到這般光景,又把這車兒饒他不過,必竟要吃個乾淨。只顧自己,不管他人。我身邊並無半文錢鈔,被你這般坑陷,叫我怎好活命?啊唷!你這黑賊,再在此跟我幾日,只怕連我身體也要被你葬在肚裡了。你這等人,還要與你做什麼朋友?不如早早撒開,各尋頭路,休得在此累我長氣。」鄭恩聽了這番言語,心中大怒,罵道:「你這稀尿的傘夫,劣貨的蠻子!樂子為了你,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力氣,保全你平安到此。你自己有病,耽誤了日子。今日用得你幾兩銀子,也是小事,你就這等罵著樂子,便要撒開分手。你既沒情,樂子也便沒義了,從今各自走路罷了。」說罷,提了棗木棍,氣烘烘的奔出了店門,離了沁州城,望西而行。一路上想道:「樂子一怒之間,雖然把大哥撇下了,如今可往哪裡去?不如到首陽山,投奔二哥那裡安身。」想定主意,揀著大路而行。不想那鄭恩因一時怒氣,走得要緊,不辨那條是原先來路,順著腳走,所以反望西行。

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欲求眼下路,且忍肚中飢。

當下二人又行過三二里之間,這賣草鞋的真也作耍,看見那首又有一座酒店,側身進去又買酒吃。鄭恩見了,又立住了腳相等,心下暗自忖道:「這驢球入的,怎麼只管自己饢嗓,不來請樂子吃些?實是可惡!停一會,到了首陽山,叫他吃樂子的大虧,方曉得咱的手段。」不多一會,那人把酒吃完了,交了錢,取了草鞋,走出店來,看看鄭恩,又笑了一笑,抽身便走。鄭恩隱忍在心,不去理他,只顧跟他行走。

看看又走過了一二里,來到一個曠野去處,但見樹木叢茂,枯葉滿堆。那賣草鞋的心裡想道:「我這兩次也弄得他夠了,待我再耍他一遭,使他進退兩難,終無著落。」定了主意,走上幾步,口裡又自言自語道:「走得乏了,且在這裡睡他一回,再走未遲。」遂揀了一株合抱不交的大樹下,鋪平了枯葉,將草鞋放在旁邊,將身坐下,假作打盹。鄭恩見了,心下想道:「好了,這驢球入的,今番要著樂子的手了。」也在對面樹邊,將棗木棍靠在一旁,坐下假寐。看官,這賣草鞋的打盹,原是有心作耍,耽誤鄭恩的行程。誰知事不湊巧,坐下未久,早被朔風吹動,酒湧上心,漸漸沉醉,竟自醺醺然,矇矇矓矓的睡著了。

話說柴榮因鄭恩將銀、傘費盡,無策回鄉,只得與他商議道:「三弟,這雨傘賣盡,也不必說了。但為今之計,已無別策,幸而還有這輪車兒在此,不如你推將出去,賣上六七百文,一則我得將養病體,二則也好做些盤纏。待三兩日後,我的身體全好了,俺們便可往首陽山找尋你的二哥,再做別圖。」鄭恩點頭道:「大哥的說話,卻與樂子的主意合的,倒也使得。」隨把車兒推出店門,往街坊上行走,口裡邊大聲叫喊道:「賣車,賣車,我的車兒,只要七百個大錢就賣了。」不想行了數程,叫了半日,並沒有人問他一聲。心中恁般悶氣,肚裡飢餓難當,緩緩兒順路推走,只見路旁有座酒店,正是欣於所遇,投其所好。鄭恩把車兒推至門前放下,將身走進店堂,揀一副座頭坐下,叫酒保拿些酒食來吃。酒保連忙收拾起來,無非美酒、大面、魚、肉之類。鄭恩飢不擇食,那管他美惡精粗,拿上手就吃,吃得杯盤狼藉,方才肚內飽了。酒保過來會錢,共吃了六百餘文。鄭恩立起身道:「店家,樂子今日沒有帶錢,就把這車兒與你算了酒錢罷。」那店家又是個良善之人,本要發話,見他吃了這許多酒食,又且相貌猙獰,諒著不是個善男子,恐怕羅唣,未免吃虧,保得自己認了晦氣,答應一聲,把車兒收了進去。

鄭恩聽說,立住了腳問道:「樂子問你,那個白吃大王如今現在那裡?待樂子與他會會。」掌柜的道:「你黑吃了東西,心滿意足,只管走路,莫要管這閑帳。」鄭恩道:「咱偏要問你,你若不說,樂子又要打哩。」掌柜的慌忙答道:「我們這位白吃大王,要吃的是童男童女,不像你這黑吃大王,只會吃些酒肉。所以勸你保全了性命,走你的路罷,休要在此惹禍生非,致有後悔。」鄭恩聽罷,心下想道:「這大王要吃童男童女,決定是個妖精,咱何不替這一方除了大害?」遂說道:「掌柜的,樂子想那白吃大王是個妖精,故此要吃童男童女的。樂子生平專會拿妖捉怪,今日情願與你們除了這害,你道何如?」掌柜的聽言,心內暗喜道:「這黑廝白吃了我東西,氣他不過,況又被他打了,無處伸冤。天幸問起這事,願投羅網,我何不趁此機會,叫大王傷了這廝,也得泄我胸中之恨。」想定主意,便滿面堆下笑來,答道:「你若當真會捉妖怪,這也不難,就是我們隔壁鄰舍,今日該獻祭禮。他家只有一個三歲的孫孫,又往別處去買了一個四歲的女兒,等到天晚,一齊送往廟中獻供。他一家兒大小,正在那裡啼哭分別。待吾叫他過來,客官與他商議。」

那鄭恩假寐了片時,豎起頭來,把那人一看,呼嚕睡去,影也不動。心中想道:「畢竟驢球入的睡死了。」即時立起身來,叫喚數聲,並不答應,更覺歡喜道:「你這驢球入的,方才這等薄情待著樂子,今番也叫你吃些虧。」遂把草鞋提在手中,數一數,卻有二十二雙,把來背在肩頭,轉身取了棗木棍,投西一竟去了。那賣草鞋的睡去足有兩個時辰,醒了起來,睜眼一看,不見了這個吃耍的黑漢,心下疑惑道:「他畢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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