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篤朋情柴榮贈衣 嚴國法鄭恩驗面

鄭恩把雌雄眼一睜,開口罵道:「驢球入的,樂子臉上又沒有什麼骯髒,為甚的要你把唾沫擦我?想要擦齊整些,好去赴席么?」軍校道:「你原來不知。我們的老爺,現奉當今聖旨頒下來的,為因紅臉的名叫趙匡胤,殺了女樂一十八名,棄家逃奔,故此各處關津城市,張掛告示,有人捉得解送京來,千金重賞,萬戶侯封。今日見你這副尊容,恐怕是紅臉的,把這黑煤搽得這般,所以叫我們驗看。若是擦不下黑來,便是真的,方才放你過去。」鄭恩聽了,方才明白,心下暗想道:「早是二哥沒有同來,若聽了樂子,同上關來,便要受累。」便大喝道:「驢球入的,你們只管擦我做甚?敢是沒有眼珠兒的?樂子的這張臉兒,是天佛叫我爹娘生就的,怕你怎麼?」眾軍校也不回答,只是擦磨。復又擦夠多時,兀是本來面目,不曾有半點便宜,曉得果是生就的,只得住手。走至案前,稟道:「這人不是紅面,果系生成顏色,小的驗看明白,並非搽抹假冒等情,乞老爺發放。」那官聽罷,又把案桌一拍道:「只怕你們看驗的不得巧法,草草塞責,被他瞞過。怎麼生成的,便生得這般穢惡,恁地難看?你們須要看得親切,方有著落。」軍校道:「小的們用盡心機,出盡氣力,擦了這一會,無奈指頭上一些子也沒有黑影兒,還說不是生成的么?」那官兀自不信,立起身,走出案,來至檐前;又自盤旋迴繞,反覆周張的看了一遍;也把指頭親自在他臉上擦磨了一遭,見無影形,委是生成的。只得喝聲:「放他下去過關罷。」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不因暗裡剝床患,怎得昭然渙散情?

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不上三里之路,來到木鈴關東門,只見有許多過往客商,也有推車兒的,也有挑擔子的、趕牲口的、步行的,有負貨的、空行的,那些九流三教為利為名的,都是挨擠不開。鄭恩拽著車子,東一躦,西一擠,再走不上。忽然的一時性起,暴跳如雷,喊叫一聲道:「呔!你們這些驢球入的,擠在這裡做甚勾當?快快閃開,讓樂子行上前去。」只這一聲吆喝,倒把這些眾人各各唬了一跳,大家舉眼一看,齊聲亂嚷道:「不好了!這黑面的敢是灶君皇帝下降?我們快快讓他過去,若一些遲了,決有禍殃。」哄的一聲響處,眾人齊齊閃開,倒讓了一條大路。鄭恩見了,滿心歡喜道:「大哥,快努著力,上前行去,不要遲延,又費氣力。」柴榮急忙拼著氣力,狠狠的推走,一直奔到城門口。

軍校答應,登時把鄭恩放了下去。只聽得噹噹的敲了三聲雲板,軍校又吆喝了一聲:「開關。」那守關軍士便把關門大開。後面的這些經商客旅,也便上去驗明路引,彼乃平常人等,對驗便無阻隔。頃刻間陸續而來,一齊爭先奪後,哄出關去,倒把柴榮的車兒裹在中間,東一斜,西一歪。百忙裡又不湊巧,偏偏的柴榮又把鞋兒擠脫了,正在那裡連推帶走,扳那鞋兒,鄭恩又只顧前邊拽走,兩下里各不相照,此時便有那等剪綹小人,瞅個空兒,手疾眼快,把那傘車上掛的一褲兒銀子提去了。及至柴榮扳得鞋兒起來,又不去細看,推著車兒,竟望前行。正是:

柴榮再要說話,只見鄭恩早已呼嗜呼嗜的睡著了。柴榮道:「這廝真是粗魯之人,一心要睡,連身上的穿著也都不管,殊為可笑。也罷,待我與他料理,且去周備這些物件,然後安睡。」遂帶了些碎銀,鎖上房門,走出店來,可可的天公湊巧,人事逢機,卻有一個過路的轎夫,缺少盤纏,將余備的衣褲鞋襪拎著,正在那邊叫賣而來。柴榮等他走至跟前,將那人上下一量,也是個長大漢子。遂即叫住了他,把衣服等件,看了一遍,揀了一條布褲、一雙布襪、一雙布鞋,講定了四錢銀子,一面交銀,一面收了物件。又到布鋪子里,剪了一雙二丈長的白布裹腳。轉身回至店中,開了房門,叫店小二點上燈火,鋪床疊被,把物件收拾停當,緊頂房門,吹滅了燈,然後安眠。正是:

有詩為證:

鄭恩望前飛跑,他的力又大,腿又堅,自然跑得也快。這柴榮雖然執業粗微,終是身柔力歉。往常奔走,順性而行;今日在後推著,也是飛跑,那裡配搭得上?舉首觀天,酷似飛雲掣電;斜眸視地,儼如倒村移林。只覺得喪氣垂頭,喘息不止,只得叫道:「三弟,慢慢的行,愚兄跟你不過。」鄭恩那裡肯聽,低著頭,只顧奔跑。反把柴榮帶得腳不沾地,手不纏身,口內喊叫道:「賢弟,慢慢而行,愚兄手已拉壞,足已傷殘,實行不得。你為甚這般逞力?」鄭恩只是不依,憑你叫破喉嚨,彼卻越拉得緊,越跑得快。但見車輪滾滾,塵霧簸揚,真如星爍梭光,一瞬千里的光景。柴榮心下發急,氣喘吁吁,只得罵道:「黑賊!你不該這般作耍,論理也還我大你小,難道沒有我兄長在眼,便是這等放肆?倘然拉壞了我身軀,投到當官,怕不打斷你的腿筋!」鄭恩在前,只當不曾聽得,一發如飛,風行火速,那消半個時辰,早到沁州城下。

饒君綈贈敦知己,怎及安閑入夢鄉。

鄭恩方才立住了腳,嘻嘻的笑道:「爽快,爽快,這十數里路,值得鳥事。只是造化了你,不十分用力。」此時柴榮只走得渾身是汗,遍體皆津,立定身兒,靠在車旁,張開了口,只是發喘。喘了半日,方才心定,復又罵道:「你這黑賊,幾乎拉殺了我,那裡有這般行路?說來總不依我,真為可恨?」鄭恩聽了,使著性子,把絆繩一撂,道:「你好沒道理,不說自己走得慢,反來怨著樂子拉壞了你什麼手,還要黑賊白賊的亂罵。早上吃了飯,此時肚裡又餓了,咱們趕緊兒到城內吃飯不好,倒在路上干餓。」柴榮道:「既然肚內飢了,也該好好的對我說知,路上那一處沒有酒飯店,偏是忍餓亂跑?真正是個蠢材!快進城去,安頓了,便好吃飯。」鄭恩心中尚是氣烘烘,拉了車,步進東門。走上二三十間門面,見那路北里一座店房,柴榮道:「這是個張家老店,向來是我的寓處,房東為人極其忠厚。我們在這裡安歇,覺得便適些。」鄭恩笑道:「樂子也不管他忠厚不忠厚,只要有酒有飯,便是合適。」

話說趙匡胤見柴榮不肯同往首陽山去,只得叫鄭恩作伴柴榮,進關發貨,等待事畢之後,然後再圖會面。只見鄭恩大聲叫道:「樂子不去,樂子不去,叫大哥自去賣他的傘,咱樂子情願跟著你走,方才好哩。」匡胤道:「三弟,你有所未知。大哥生來心慈面善,易被人欺,故此叫你同行,凡事之間,便可商議,你當聽從方是正道。」鄭恩道:「樂子的心性,只是喜歡著你,怎麼你這般強著咱行?」匡胤道:「不然。俺們在路,曾經大鬧了幾場,此去前途倘有餘黨作難,料大哥怎能當抵得?有三弟陪行,便可護持。這是論理該然,再勿推阻。」鄭恩道:「既然要樂子同伴,樂子也不好拂你的盛情。但咱們所取董達的這些銀子,二哥可分一半去,好做盤纏。」匡胤道:「這也不消費心,愚兄略有幾許用度。但這項銀子,你可交與大哥添作資本,也見賢弟高誼。」又叫一聲:「大哥、三弟,趙某就此告別了。」鄭恩上前一把手拉住了,叫道:「二哥,你且慢走,待樂子去買壺酒來與你送行。」匡胤道:「三弟,不必多煩,愚兄即欲行程,就此分別,倘若久在此間,走漏風聲,反為不諧。」鄭恩道:「我的二哥,既然盤纏一些也不要,怎的連酒也不肯吃些?你的性兒覺得太急了,樂子怎麼捨得你去?」一面說著,一面想那不忍分離,不覺心窩裡一陣酸楚,兩眼中汪汪洋洋,撲撲籟籟的掉下淚來,說道:「咱的有仁有義恩愛的二哥!樂子向在村莊,賣些香油,因遇著苗先生,叫咱送柬帖與你,不想在黃土坡結義了兄弟,指望時常依靠著你;豈知本鈴關畫影圖形,要來拿捉,咱弟兄們在此分手,但不知何時何日,再得相逢?咱的有仁有義的二哥,你休要想煞了樂子。」說罷,又自哽哽咽咽的哭將起來,好像孔夫子哭麒麟一般,足有二十四分鬧熱。柴榮也在旁邊拭淚。

次日早上,弟兄二人一齊起來,梳洗已畢。柴榮道:「三弟,昨晚愚兄與你置備這中衣、鞋襪、裹腳在此,你可穿了,等用了飯,我們好趁早出關。」鄭恩接過手來,把中衣穿了,盤了裹腳,套上鞋襪,立起身來,往下一看,便是十分歡喜道:「樂子的大哥,怎好累你費這心機,替咱置辦得這般齊整?真是難得。不知費上了多少銀子?咱好加倍兒還你。」柴榮道:「賢弟,休要說這外話,弟兄情分,那裡論這銀錢?你可收拾行李,用了早飯,快些出門。」鄭恩即忙整頓行李,把褲子里的銀子搭著被套,捎在車兒上面。柴榮道:「三弟,這過關去的道路,人多挨擠,你將行李財帛放在上面,倘一時有失,不當穩便。依我主意,不如把傘子搬開了一層,將這銀子被套藏在中間,上面再把傘兒壓著,這便行路穩當,萬無一失的了。」鄭恩聽罷,把嘴一咂道:「大哥,你忒煞小心過火了,這些須小事,怕他怎地?前邊有我拽絆,後面有你推走,前後照應,那怕這些驢球入的敢來捋虎鬚?咱們走罷,休要多疑。」柴榮笑一笑道:「你既不依我言語,且看你的照應何如。」說罷,叫店家收拾飯來。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