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算油梆苗訓留詞 拔棗樹鄭恩救駕

莫道他山無蘭禊,須知萍水有桃園。

董達見魏氏兄弟已死,料不能勝,發喊一聲,脫身逃走去了。正所謂多一日不生,少一日不死,董達不該死於此地,所以逃脫。那余剩的大小賊兵,見主死亡,也各自要顧性命,一哄的四散而逃,走個罄盡。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善惡必報,遲速有期。

出了山凹,看見外邊路上來往有人,匡胤便問道:「壯士,你的衣服在於何處,為甚露體而行?甚覺不雅,快去取來穿了,方好行路。」鄭恩把嘴一努道:「樂子救駕的心急,故把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落在水裡流去了,只剩下這個收錢的油布兜肚,遮遮這話兒罷了,還要尋他怎麼?」匡胤道:「早知如此,方才該把那打死的賊人衣服剝下幾件,穿穿也好。」鄭恩道:「不要說了,快快走罷。」匡胤道:「這官塘大路,來往人多,旁觀不雅,待小弟將這青袍,權與壯士遮體罷了。」便把外面的這領青緞袍脫了下來,遞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接過手來,穿在身上,倒也可體。匡胤又把鸞帶與他腰中束了。鄭恩道:「樂子掛了帶幾,倒累你撒著身子不成?」匡胤道:「不妨,小弟有帶在此。」說罷,把神煞棍棒迎風一抖,口念真言,頃刻變作金光鸞帶,束在腰間。把個鄭恩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樂子生長多年,沒有見棍兒會變帶的,真是希奇寶貝,妙極,妙極!」匡胤笑道:「壯士,你出口成章,真乃文武全才,小弟委實心愛。」鄭恩把小眼兒一挺道:「你休要取笑,樂子生來老實,不會裝頭做面,講那好看話頭,騙人歡喜的。我們只管走路,真是肚中餓得慌了,快著到黃土坡去吃飯要緊。」匡胤聽了,微笑點頭,二人帶說而行。

不覺過了二十餘日,這一日正遇了重陽日,鄭恩出來生意,卻從銷金橋過,只見橋上稅棚拆倒,那些戥子、夾剪、算盤等物,撂在橋旁,抽稅的人,一個不見。原來這些眾人,平日見了鄭恩,都是懼怕,非惟不敢與他要稅,反把好酒好肉,常常請他;倘有一毫怠慢之處,便要吃他羅唣,所以董達自己也不好奈何他。當時鄭恩上得橋來,看見人影全無,恐怕沒有酒吃,心下早有幾分不快,口內吶吶的罵道:「這些驢球入的,怎麼一個也不見?想是撞著了吃生米飯的,將他的道路壞了,故此這樣光景。我且休要管他,且把這些物件拿去,換些酒呷,也是好的,只當是天公報應罷了。」遂即放下油擔,將算盤、戥、剪等物拾將起來,夾在腰間,挑了擔子,下橋而走。來至一座酒店,進內叫道:「掌柜的,樂子有幾件東西在此,與你換幾壺酒來呷呷。」店家聽言,把眼一看,說聲:「啊喲!我的黑爺,你又來惹禍了,這是稅棚里的東西,董大爺因此在那裡費氣,誰敢收他的物件?你若沒有錢時,且吃了去,改日有錢,然後還我,倒可使得。」那店家說罷,遂把酒食送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將酒食暢吃了一回,抖撒肚子,將身立起,說道:「掌柜的,你且記著個日子,改日樂子有了錢,好來還你。」店家道:「今日是九月重陽,你只要記得明白就是了。」

喜他推算如影響,便要搜尋指後來。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鄭恩這一聲大吼,把眾人嚇得大驚不止。卻有董達手下的家人回頭一看道:「這是慣賣香油、不交稅銀的鄭恩,俺們常常請他吃酒吃肉,有往無來的硬漢,想必今日前來與我們出力,報答我們平日間的好處哩。」遂齊聲高叫道:「鄭哥,你是好漢子,可往這裡來幫助我們。你若拿得住這漏稅的紅臉賊,便算你頭功,不但日日相請你酒肉如心,我們還要稟明俺大爺,把這銷金橋的稅銀,每年分送你一股,決不虧的。」鄭恩聽著「紅臉」兩字,心下更加歡喜,暗暗喝彩道:「好一個口靈的苗先生,真的陰陽有準,算得不差,這裡面果有紅臉的人,諒來真是聖駕了。樂子不可當面錯過。」遂叫聲:「驢球入的,樂子要來勤王救駕,博這一條玉帶的,怎肯希罕那些臭物,幫助你們?」說罷,舉起了這株棗樹,大步沖將進去,不顧好歹,望著賊兵如耕田鋤地的一般,排頭兒亂築。那些賊兵雖眾,無奈這棗樹來得利害,不覺的搠著即死,遇著即亡。匡胤圍在裡面,見外邊有人接應,一時膽壯力添,也便使動神煞棍棒,衝殺出來。二人內外夾攻,把這些賊兵,三停之中打死了二停。那魏青攻殺之間,當不得鄭恩這般神力,一時措手不及,承情了一棗樹,只打得腦漿迸裂,嗚呼哀哉。這魏明見哥哥已死,心下慌張,正待落荒而走,不道冤家路窄,性命該休,又被鄭恩趕上前來,竭力奉承了一棗樹,也打得筋斷骨折,伏惟尚饗。可憐二魏平日千般兇惡,萬種強梁,今日雙雙俱遭鄭恩之手,了命歸陰。正是:

話說鄭恩不見了梆子,正在店中使性,只見那邊來了一位先生,口中吆喝道:「相面。貧道乃天下聞名的苗光義,得受異人傳授,能知禍福窮通。如有要觀尊相的,前來會我。一經相斷,無有不準。」說著,就望店中走進,看見鄭恩在那裡喧鬧,把他上下一看,心下早已瞭然,暗自忖道:「原來是黑虎星官流落在此,待我指點他前程,勿使錯誤。」遂叫一聲:「黑臉的朋友,為著什麼事情,在此爭鬧?」鄭恩回頭一看,見是個算命先生,沒好氣的一聲喝道:「你只管去算你的命,管什麼閑事?」苗光義道:「朋友,你莫要使性,或者失了什麼財帛,說與我知,我與你推算一番,自然曉得。」鄭恩聽言,說道:「失了什麼財帛?只為不見了一個賣油的梆子,樂子在此氣鬧。」光義道:「原來如此。你且報個時辰來,我與你算。」鄭恩遂報了個戌時。光義屈指尋爻,算了一回,道:「戌者狗也,五行屬土。那油梆是木刻成的。以木克土,這梆子不是土掩,必定被看家黃犬銜去,你且在狗窠里去尋,包管尋著。」鄭恩聞言,扯了店家,一同來到狗窠邊一看,只見這梆子果然橫著在窠里。鄭恩拿了出來,歡天喜地道:「果然好個口靈的先生,樂子生長多年,從來沒有看見。你替樂子相一相面看,看後來的造化可是好么?」苗光義道:「你既要相面,可跟我出城,細細說與你知道。」鄭恩聽罷,挑了油擔,跟著光義離了店家,出平定州而來。正是:

構難無由遇,盤桓在水央。

皇天能曲誘,藉此往南方。

匡胤雖然勇猛,棍棒精通,怎奈起初追趕,已是步行疲乏,今又遇了生力人馬,戰夠多時,極力維持,終難取勝。一時急躁,狠命相拼,怒氣一升,早把泥丸宮掙開,現出這條赤須火龍,起在空中,張牙舞爪。正是:

『若問先生名姓,光義苗姓真宗。

『今朝在此分手,禪州聚義相逢。』」

鄭恩既獲全勝,把這雌雄二目,望著匡胤一看,果是個紅臉大漢,滿心歡喜,肩著棗樹,大叫一聲道:「樂子突來救駕。」匡胤聞言,定睛一看,見他雖然粗魯,真是一條好漢,但見他生得:相貌猙獰古怪,行如虎豹賓士,周身上下黑如泥。濃眉分長短,神眼定雌雄。棗樹權為兵器,輪環運動威風,天主英傑佐明君。旗開俱得勝,馬到盡成功。

『木鈴離合有定,悲歡情意無窮。

詩曰:

來至黃土坡前,抬頭一看,只見這輪傘車,卻不見那位盟友。匡胤心下大驚,把眼四下觀望。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荊棘叢中,豪俠頻添氣象;煙塵界里,英雄偏長威儀。正是:

光義說罷,拱手徜徉而去。鄭恩聽了這一席話,欲待不信,這賣油梆子現在,是他掐算出來的,似乎有根有據,怎麼不信?欲待信他,一時那得玉帶垂腰,高封王位?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罷,我如今且去賣油,到那重陽日,再作商量。」遂把油擔挑了就走,往各處去賣。

按下鄭恩追趕油簍不提。卻說董達領著手下家丁,把匡胤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內中有兩個好漢,哥哥叫做魏青,兄弟名喚魏明。他弟兄兩個,力氣驍勇,武藝高強,手下聚集得五六百嘍羅,虎踞著這座山頭,打家劫舍,放火殺人,真的無所不為,官兵莫能剿除。因此,董達與他結為兄弟,彼此濟惡,聲勢相依。當日董達飛奔的進了山口,早逢著了巡山嘍卒,叫他報知了這個消息。二魏聽報,即忙點起嘍羅,各騎了馬,都拿樂器,一齊迎下山來,卻好遇著。即便放過了董達,阻住山邊,等待廝殺。那匡胤正趕之間,猛聽得一棒鑼聲,山凹里衝出兩個強人,領了無數嘍羅,搖旗吶喊,奔上前來,把匡胤團團圍住,狠攻惡戰。那董達復又取了兵器,也來助戰。這一場相殺,真箇龍爭虎鬥,十分利害。但見:征煙繞嶺,殺氣漫山。戰鼓聲喧,誤聽雷霆空谷震;槍刀光閃,錯觀霜電額頭飛。天庭帝子似游龍,怒沖沖浩氣凌雲,直教鬥牛坍半壁;草莽山王如哮虎,惡狠狠神威貫日,勢必江漢阻長流。鸞帶縱橫,結就虹霓布舞;戈矛指點,栽成荊棘交加。正是強爭惡戰勢難休,專待英雄來救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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