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柴榮販傘登古道 匡胤割稅鬧金橋

不說張、羅二人迴轉東京。單說趙匡胤見柴榮推著車子,行車不快,便把行李放在車上,將絆繩擱著肩頭,拉了前行。柴榮後面推著,便覺輕鬆,趕著大路而來。那匡胤於路不覺觸景生情,感物動念,口中不住的短嘆長吁,低頭悶走。柴榮見了,慌忙問道:「賢弟為何這般浩嘆,莫非這傘車兒累得你慌了么?」匡胤道:「非也。小弟只因睹此景物,不免思念家鄉,懷想父母,承歡既廢,骨肉多疏,自覺心成神傷,故而作此故態。望兄勿罪。」柴榮道:「賢弟,你偶爾寄跡他鄉,但當襟懷瀟洒,意氣悠揚,須效那大丈夫之行藏,何必作平常人之況?少不得天倫聚首,自是有期。切勿徒增憂思,自貽伊戚。前面就是銷金橋了,待愚兄到彼,交過了稅,尋上一個酒肆,沽飲幾杯,與賢弟散悶則個。」匡胤聽著「交稅」兩字,便把離鄉思念的話頭擱開不論,即時慌忙問道:「兄長,這銷金橋有甚官長,在那裡抽取往來客商的稅息?」柴榮道:「此地系通衢大道,那有官長?」匡胤道:「既然不設官長、這稅從何而納?莫不空掉了不成?」柴榮道:「雖然沒有官員,卻有一個坐地虎光棍人兒,名叫董達,手下有百十個的勇力家人,日夜輪流把守這座橋口。但凡商客經過此地,憑你值十兩的貨物,他要抽一兩的稅銀,值百兩的資本,須交他十兩的土稅,分毫釐忽不可缺少。若遇了不省人事的,略有一些兒得罪了他,輕則將胳膊腿腳打斷,重者性命不存。因此人人害怕,個個帖服,誰敢道個不是?賢弟到彼,亦宜柔聲下氣,便可無礙。」

柴榮推至橋邊,早見那些抽稅的人一齊高叫道:「柴蠻子來了,柴蠻子來了。你行下的舊規,早早兒完了,好放你過去。」柴榮不慌不忙,放下了車兒,滿面堆笑道:「列位,我如今不比往常了,新合著一個夥計,銀子是他掌管.待他到來,自然交納。且先放我過橋,好去吃了飯趕路。」眾人道:「你的夥計在那裡?怎麼不與你同來?」柴榮把手一指道:「兀的那綠楊樹下,穿青袍的這個紅臉漢子,就是我的夥計,因趕得路上辛苦,權在那裡歇息片時,列位略略等些,他就來交稅的。」眾人道:「柴蠻子他從來至誠老實,不曾撒謊,那邊的夥計諒是真的。且放他過了橋去,好歹自有他的夥計在此,怕他漏了稅,飛去了不成?」柴榮說聲:「承情了。」遂把傘車兒推動,一竟過橋去了。有詩為證:

單說那些逃脫的眾人,得了性命,如飛的跑至家中報信。不道這日童達不在家中,卻往親戚人家飲酒未回,眾人只得返身。迴轉半路之間,只見那邊董達策馬揚鞭,醺醺然緩地行來,眾人一齊迎將上去,哭訴道:「大爺,不好了!那販傘的柴榮,勾引了一個紅臉大漢,違拗了我們橋樑上的規例,又把我們眾人打壞了大半。我等逃得快,脫了性命,特來報知大爺。乞大爺作速前去,拿住這個紅臉兇徒,一來與我眾人們報仇,二來不使後邊交稅的人看樣。」

匡胤越然發怒道:「兄長怎的這般膽怯?小弟在汴梁時,專好興災作禍,打抱不平。昔日在城隍廟戲騎泥馬,發配大名,怒打了韓通;回家醉鬧勾欄院,怒殺了女樂;闖出汴梁,降伏了昆明山二寇,才在張家莊相遇仁兄,結成手足。自古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若無半點兒本領,怎敢在兄長跟前誇口?況且小弟生來的性兒不耐,最不肯受那強暴的鳥氣,遇著了不合人情的,憑他三頭六臂,虎力熊心,也都不怕,總要與他拼著一遭,見個高下。怎麼遇了這個不遵王化、私抽土稅的強賊,就肯束手待斃起來?這是小弟實實不服。」柴榮道:「賢弟英名,愚兄固已欽服。但到了前面,他若要時,便如何與他講論?這個還要賢弟主意定了,好上前去;莫要胸無成算,孟浪而行,那時臨時局促,倒被那廝行兇,反為不美。」匡胤道:「小弟已有計策在此:兄長推起車兒,當先過去,他那裡若不阻擋,這就罷了;他若稍有攔阻,兄長只說新合了一個夥計,銀兩物件,都在他身邊帶著,生的什麼相貌,穿的什麼衣服,他便隨後就來交稅的,他們聽了兄長之言,必然先放過去。那時小弟上來,就好與他講話了。」柴榮此時雖然懼怕,卻也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強打精神,推上前去。匡胤隨後而行。離橋不遠,只見路旁有株老大的楊樹,樹下堆著些吹落的敗葉。匡胤道:「兄長,你先行過去,小弟略停片時,隨後就到。」說罷,遂在敗葉堆上歇息打睡。

不經指點清塵霧,怎得聲名遍夏區?

單說柴榮推動了車子,匡胤負著行囊,正欲上前行路,只見張光遠、羅彥威雙雙走上前來,對了匡胤說道:「二位仁兄,小弟等本欲陪行,同上關西才是。怎奈前日來時,只為訪尋兄長,添助盤纏,尚未稟明父母,不敢遠遊。意欲暫轉東京,通個音信,待他日稟過了父母,然後再到關西相會。不知二位仁兄,可肯允否?」匡胤道:「二位賢弟,這是人子的正理,愚兄怎好阻擋?只為愚兄一時不明,做下了這樣大事,以致離親棄室,誠為不孝之人。賢弟回去得暇,望祈報知雙親,免得日常挂念。」張、羅二人聽了言語,遂把行李打開,取了五十兩銀子,遞與匡胤道:「些須路用,望祈笑留。」匡胤道:「愚兄的資用盡有,不必費心,請自收回,容圖後會。」羅彥威道:「二哥既不肯受,可送與大哥,聊助生意之本,以表我二人之心。」匡胤道:「說得有理。」遂將銀子接過手來,裝在柴榮的行囊之內。柴榮再三推辭,匡胤只是不許。張、羅二人即時拜別,乘馬而去。正是:

別酒一斟人便醉,離歌三疊馬先行。

那董達一聞此言,心下大怒道:「有這等事么?諒那柴榮有多大的本領,擅敢糾合兇徒,前來破我的規例?」即忙把馬加鞭,如飛追趕。眾人跟在後面,假虎張威。當時趕過了銷金橋,望西一路而走。隨路有那許多趕集的人,見了董達一行人眾,惡狠狠蜂擁而來,那個敢阻塞行蹤,礙他去路?都是一個個閃在旁邊。讓他過去。那董達舉眼看時,正見柴榮的傘車在前推走,即忙一馬當先,趕至背後,喝聲:「柴囚!你漏稅行兇,傷我牙爪,待往那裡走?」一手舉起了馬鞭子,照著頭上便打。柴榮心下慌張,口內只是叫苦,推著車兒死命的奔走。董達拍馬趕來。人走得慢,馬奔得快,追到酒樓之下,攔蓄柴榮,提起馬鞭,如雨點般亂打。柴榮只是挨著。

匡胤見眾人已散,即便邁步走上了銷金橋。舉眼一看,這橋環跨長河,十分高大,那橋頂半旁,搭著一座席篷遮蓋的稅棚,阻住往來,監察抽稅。棚內放著一隻銀櫃,柜上擺著那些天平、戥子、算盤、夾剪等物。此時管棚的人,卻已隻影全無。匡胤暗想道:「這清平世界,朗盪乾坤,怎容得這土豪惡棍攔阻官道,私稅肥身?情實可恨!但我趙匡胤不來剪除這廝,與那受累的良民雪怨,還有誰人敢來施展?」想罷,即將那座席棚打折,並那什物等件,撂在橋心。復又想著柴榮在前,猶恐有人阻攔,即忙緊步下橋,如飛的趕來。約有一里多路,卻是一座集場,人煙稠密,擁擠不開。舉眼四望,不見傘車的蹤跡。只見東首有座酒樓,即便進去,上樓飲酒,手扶窗檻,四下張望,並無蹤跡,只得獃獃的望著。按下慢提。

不說董達暗暗算計,引誘匡胤來追。且說又有一位好漢,乃按上界黑虎財神星臨凡,姓鄭,名恩,字子明,祖貫山西應州喬山縣人氏。年長一十八歲,生得形容醜陋,力大無窮。最異的那雙尊目,生來左小右大,善識妖邪。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挑賣香油度日。曾在上回書中敘過,在張家莊上現了原形。因為這日出來趕集,忘記帶了這賣油的梆子在那平定州的酒店裡面,所以特地回去找尋,尋了半晌,並無蹤跡。誰知這位老爺,生來的性格,恁般急躁,也是個有我無你的人。當時在那店中尋不出來,強要這店家賠他。那店家雖是怕他性發,實不曾見他的油梆,那裡肯賠?鄭恩見拂了他性兒,登時喧鬧起來,動手亂打,台桌椅凳翻身,碗盞壺瓶滿地,好不使性。正在店中喧鬧,只見外邊來了一位先生,口稱相面。只因這一人來,有分教:截路貪夫,雖免目前喪命;盤山嘯賊,難逃眼下亡身。正是:

話說張員外見趙匡胤不肯把盤費全收,只得命童兒拿了進去。遂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袱包兒,將手解開,裡面裹著一條黃金錦織成的鸞帶,遞與匡胤道:「賢婿,當日有位仙長雲遊到此,與老朽化齋,因老朽生平最敬的僧、道二種,為此盛設相待。他臨去之時,賜我這件無價至寶,為贈答之物,名曰神煞棍棒。老朽不知就裡,細問根由。他說此寶乃仙家制煉,非同凡品,必須非常之人,方可得此非常之物。凡是無事之時,束在腰間,是一條帶子。若遇了衝鋒之際,解落他來,只消口內念聲『黃龍舒展』,順手兒迎風一縱,這帶就變成了一條棍棒。拿在手中,輕如鴻毛;打在人身,重若泰山。憑你刀槍劍戟,俱不能傷害其身。若遇了邪術妖法,有了此寶防護,便可心神不亂,勘滅妖邪。如不用時,口中念那『神棍歸原』四個字,將手一抖,那棍依然是條帶子。真的運用如神,變化莫測。老朽藏之已久,終無用處。今見賢婿這等英雄豪俊,故此相贈,做件防身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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