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伸己忿雹打御院 雪父仇血濺花樓

匡胤看那山勢,果然高峻倍常,玲瓏異樣。又往山腳下一看,只見立著一座石碑,上面鐫著「昆明山」三個大字,兩邊又有兩行小字,刻得分明道:

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早有虎賁軍報知了五城兵馬司,頃刻間點齊了弓兵箭手,飛奔前來,把御勾欄圍得水泄不通,齊聲吶喊。三人雖然勇猛,一來尚有些須酒意,二來招架眾人,力氣已都疲乏。此時指望闖出重圍,怎當那生力軍兵,一以當十,勇力異常,焉能得脫?張光遠埋怨道:「大哥不聽我言,如今可也走不脫身了,奈何,奈何?」匡胤聽言,心中怒發,怨氣直衝,早把頂門迸開,透出一條赤須火龍,半雲半霧的,在空中張牙舞爪。自古虎嘯風生,龍行雨降。那匡胤原神出現之時,只聽得一聲霹靂,霎時間天昏地暗,走石飛沙,但見風狂雨驟,電閃雷鳴。忽又一聲霹靂,降下一陣冰雹下來,如碗大的一般,望著兵馬打去,唬得他棄弓丟箭,抱頭鼠竄,那裡還顧拿人?只圖保全性命。匡胤等三人,舉動棍棒,乘勢闖出勾欄,各自回家去了。正是:

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雖然一時報仇的心盛,殺了這班女樂,其實這禍惹得不小。況且白日里大鬧了一番,五城兵馬前來拿捉,幸虧上天庇佑,才得脫身。難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萬一當今知道,畫影圖形,將我拿住,豈不枉送性命?我如今且瞞了父母,逃往母舅杜思雄處,躲避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停罷,然後出來。況他執掌兵權,威鎮關西,住在那裡,庶幾無事。」想定主意,抽身下樓,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來到自己後門,越牆而進。進了後花園,悄悄回到房中,聽得賀金蟬尚是沉沉而睡。遂將血衣脫下藏好,帶了一頂鷹翎大帽,換了一件可體輕衣,束上鸞帶,取了幾兩盤費,掛上寶劍,背個小小行囊,拿了一條蟠龍棍,充做那參軍的模樣,依舊越牆出了後花園。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竟望關西去了。正是:

頭搵三江水,腳踏五湖潮,

黃河塌兩岸,華岳倒三峰。

不經大敵分高下,怎得行蹤有潛藏?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踅將過去,早見透出燈光,打從門縫裡一看,只見眾女樂正在那裡指手劃腳的說道:「今日這三個後生,好不利害,把我們打得恁的光景,實可痛恨!」那一個道:「打壞了人,還算小事,只恨他把御花園攪亂得這般,甚是難堪。偏偏天又下起大冰雹來,便宜他逃走了去。雖然啟奏聖上,只說冰雹打壞的,只是我們不甘伏他,就要私下去捉,又是沒名沒姓的,那裡拿他?」又一個道:「依我看來,極是容易。那龍座上坐的紅臉後生,我曾聽得人說,雙龍巷內趙指揮的兒子,正是這等形象,他專一生事闖禍,慣打不平。前日趙指揮上本,要拆毀勾欄,將我們還國。聖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棍,或者懷恨在心,叫他兒子前來報仇,也未可知。我們為今之計,也不必聲張泄漏,只消商議一個計策出來,靜悄悄去騙他進來,將他了命,神不知,鬼不覺,可不好么?」匡胤在外聽到這句,心中頓時怒發,火氣直衝,大喝一聲道:「賊賤婢!你們在此打算老爺么?」一腳把門踢開,手執寶劍,往裡就闖。眾女樂抬頭一看,唬得面色如灰,汗流浹背,沒處躲藏,一齊發抖,只得跪下磕頭,求饒性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劍落,盡都砍了。可憐一十八名女樂,都作無頭之鬼。有詩為證:

金鳳盔分八瓣,黃金甲鎖連環,大紅袍上染猩猩,勒甲絲蠻寶帶。袋內弓彎龍角,壺中箭插鵰翎,坐下良調棗騮駒,手執鋼刀閃閃。

匡胤歇了一回,側耳聽那金蟬,已是呼呼睡著。即時輕輕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寶劍,掛在衣服裡面。出了房門,從後園越牆而走。到了長街,乘著月色,來到勾欄院前。此時約莫有二更天氣,舉眼一看,只見重門緊閉,四顧寂然。側身往西首一望,看見一帶紅牆,卻喜不甚多高,那牆外廣有樹木,參差不齊。匡胤將手攀著樹枝,溜將上去,立在牆上,望內一看,乃是一塊空地。將身跳了下去,往裡徑走,又是一重儀門。卻見兩個小虎賁軍,提著燈籠,出來巡視。匡胤輕輕趕上幾步,拔劍在手,一劍一個,砍倒在地。挨著門旁,見有一株絕大楊樹,溜上樹枝,跳進了儀門,輕步潛蹤,往裡直走。聽得兩廊一帶廂房,俱是虎賁軍居住,個個關門閉戶,鼻息如雷。匡胤想道:「我若先殺了這班軍士,猶恐誤了工夫,只得饒放了他,再做理會。」當時順著兩廊,又跳過了一重花牆,便是那座御花園了。回視月光之下,照見殘花滿地,敗葉零星。邁步趨前,望內一認,見那後面屋角凌雲,巍然高聳,卻就是那座玩花樓。即便悄悄走上,左右觀看,只見樓後又接連一座高樓,原來就是那一十八口女樂的卧房。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那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無價至寶、掌上珍珠,登時傳旨,埋葬了女樂屍首。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兇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兇徒者,千金重賞。這旨意一出,鬨動了夷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那趙弘殷這日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著何事,今早五更時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只得出來回覆了趙弘殷。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看畢,便將傳報發了出去。心中疑惑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我想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乾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什麼來?」金蟬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五更時分,媳婦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來與弘殷說知。只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說道:「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做的了。不知逃往何方?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聽言,苦痛鑽心,眼中淚出,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這樣不肖,惹此滅門之禍,你還要哭他怎麼?快些住口,倘然走漏風聲,不當穩便。」杜夫人聞言,只得住了。正是:

要知匡胤怎的過去,且看下回便知。

再說匡胤逃出汴梁城,電閃星飛,梭行箭走,望著關西大路而來。一路上自嗟自嘆,冷落孤凄。正行之間,只見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險阻。但見:山連斗柄,嶺接雲霄。山連斗柄,千年翠柏透青霞;嶺接雲霄,萬載蒼松沖碧漢。危林岩壁,深澗高崗。危林岩壁似爪牙,深澗高崗藏虎豹。四時不斷青雲草,野鳥難飛過黑林。

趙匡胤這條棍,果然神出鬼沒,變化騰挪。當時戰有五十餘合,早把那大王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兵之力,看看要敗將下來。那些嘍羅飛也似跑至山上,報與二大王去了。只因這一報,有分教:兩次龍飛,巨寇翻成心膂助;一朝萍遇,階俘巧作唱隨風。正是:

匡胤看罷,道:「原來此地有剪徑強人,往來行劫。須要預為防備,庶可無事。」說未了,只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閃出一個大王,匹馬飛奔下山,後面跟了四五十個嘍羅,搖旗吶喊。匡胤不慌不忙,倒後退走幾步,揀了一塊平坦之地,站住了腳,執定蟠龍棍等著。舉眼看那大王怎生打扮?

骨肉情深安忍釋?強開笑貌換愁容。

匡胤逃往關西,按下不提。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干人眾,天明起來,要往裡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那殺死的兩個虎賁軍,唬得目定口呆,沒做理會,即忙報知了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屍首,帶了虎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只見那些女樂,東倒西歪,身首異處,滿樓血水堆積,腥膻直衝。眾人唬得魂飛魄散,驚得似雷震一般,委的非同小可,好似:

再說匡胤回到家中,拜見父母道:「不孝孩兒,久離膝下,有乖定省,負罪良多,望二親鑒此王章,恕兒不孝之罪。」趙弘殷見了,雖然不喜,然天性至親,情關榮辱,未免動了憐憫之心,念了親切之意,心意轉憂為喜,破怒為歡,叫道:「我兒,你怎麼年限未滿,就得回來?」匡胤道:「兒蒙竇世兄看父親金面,限雖未滿,預放還家。現有文憑,須行發遣。」說罷,就將批文呈上,又把問安書札遞與弘殷。看畢,趙弘殷便將限滿批文,即著家人速往府中遞訖。當有杜夫人叫道:「我兒,你自今以後,須要改過自新,與父母爭些光彩;切不可仍其舊性,亂做胡行,使我二人擔驚受唬。你須刻刻存心,時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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