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苗訓設相遇真龍 匡胤游春騎泥馬

話說後漢高祖皇帝劉智遠晏駕之後,太子承祐登基,廟號隱帝。為人懦弱有餘,剛斷不足。即位以來,雖不能海晏河清,卻也算得烽煙消熄,承平日久,世道粗寧。這時有一位先生,姓苗名訓,字光義,能知過去未來,善曉天文地理。他奉了師父陳摶老祖之命,下山來扮做相士模樣,遍游天下,尋訪真主。那時正在東京汴梁城中,開著相館,每日間,鬨動那些爭名奪利的人,都來論相,真箇挨擠不開,十分鬧熱。一日清晨,光義起來開館,掛了那個辨魚龍、定優劣的招牌,垂簾洒掃已畢,正在閑坐,只見一位青年公子,獨自信步進來,光義抬頭一看,暗暗吃驚,連連點首。怎見得那人的好相?只見:堯眉舜目,禹背湯腰。兩耳垂肩,稜角分明徵厚福;雙手過膝,指揮開拓掌威權。面如重棗發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龍行。異相非常,雖道潛龍勿用;飛騰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誇闢土紫微星,敢比開疆赤帝子。

話說從古以來,國運遞更,皆有定數,治極則亂,亂極則治,一定之理也。天下自唐季以來,五代紛更,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人民有倒懸之苦,將士多汗馬之勞,終於立國不長,究非真命之主。獨至大宋,聖人應運而興,御極以來,削平偽鎮,把錦繡江山,奠定得十分安固,相傳三百年鴻業。歷國恁般久長,這也因他神武不殺,仁義居心,所以如此。觀其伐南唐時,命曹彬云:「城陷之日,慎勿殺戮。設若困鬥,則李煜一門,不可加害。」只此數語,便如《孟子》所謂:「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矣。」然此仁心義聞,雖三尺童子,亦知其為堯、舜之君也,不必煩言多贅。只就他未登九五之時,把那三打韓通、禪州結義這許多事迹,表白出來,可以使聞者驚心,觀者吐舌。方知英雄舉動,迥異庸愚,畢竟有掀天拔地之形,攪海翻江之勢;正如暗中指使,冥里施為,誠有不期然而然者。有詩為證:

好事不出門,奇事傳千里。

人間禍福惟天判,暗裡排為不自由。

這人非別,就是那個開三百年基業的領袖,傳十八代子孫的班頭:姓趙名匡胤,表字元朗,世本涿郡人氏。父親趙弘殷,現為殿前都指揮之職。母親杜氏夫人。原來趙弘殷所生三子一女:長匡胤,次匡義,三光美,四玉容小姐。這匡胤之生,因後唐明宗皇帝登極之年,每夜在於宮中焚香祝天道:「某乃無福,因世大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之主。」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誠,為君仁愛,即命赤須火龍下降人間,統系治世,生於洛陽夾馬營中,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因此父母稱他為香孩兒。後因石敬瑭拜認契丹為父,借兵篡唐,趙弘殷挈家避亂於路,肩挑二子,遇一異人指說道:「此擔中乃二天子也。世上說道無天子,今日天子一擔挑。」因住居於汴梁城雙龍巷內。至後漢立朝,弘殷方才出仕。此時匡胤正當年交一十八歲,生得容貌雄偉,器度豁達,更兼精通武藝,膂力過人。娶妻賀氏金蟬,十分賢淑。那匡胤生性豪俠,又與本郡張光遠、羅彥威二人結為生死之交,每日在汴梁城中,生非闖事,喜打不平。

這日清晨,早起無事,出外閒遊,打從相館門首經過,舉步進門,意欲推相。卻值苗光義閑坐在此,抬頭一見,不覺驚喜道:「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應在今日清晨有真主臨門,不想果應其兆。」立起身來,往外一張,四顧無人,回身即望匡胤納頭便拜,口稱:「萬歲,小道苗光義接駕有遲,望乞恕罪。」匡胤一聞此言,不覺大驚道:「你這潑道,想是瘋癲的么?怎的發這胡言亂語,是何道理?」光義道:「小道並不瘋癲,因見天下洶洶,久無真主,當今後帝亦非命世之姿,特奉師命下山,尋訪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實為應運興隆之主,不數年間,管教身登九五。請主公勿疑。」匡胤聽了這一席言語,越然發怒道:「吾把你這瘋癲的潑道!這裡什麼去處,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陰陽有準,禍福無差;據我看來,原來你是捏造妖言,誣民惑眾,情殊可恨,理實難容!」一面說著,一面立起身來,揮袖撩衣,舉手便打。只聽得:劈啪連聲,哩啦遍室。劈啪連聲,椅凳桌台敲折腳;哩啦遍室,琴棋書畫打成堆。爐盞簾瓶,那管他古玩時新,著手處西歪東倒;紙墨筆硯,憑著你金鑲玉砌,順性時流水落花。正是一時舉手不容情,憑你神仙也退避。

匡胤一時怒起,把相館中的什物等件,盡都打翻,零星滿地。那苗光義見他勢頭兇猛,一時遮攔不及,只得往後退避。

此時過往之人,漸漸多了,見是趙舍人在此廝鬧,又且不知他的緣故,誰敢上前相勸一聲?只好遠遠的立著觀望。

匡胤道:「二位賢弟,你可聽他口中還在那裡胡講?」二人道:「大哥,我們只管走罷了,聽他則甚?」那苗光義想道:「我周遊天下,遍訪真主,不道在汴梁遇著。但如今尚非其時,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訪尋好漢,使他待時而動,輔佐興王,成就這萬世不拔之基,得見淳古太平之象:一則完了我奉師命下山的本願;二則可使那百姓們早早享些福澤,免了干戈鋒鏑之災。」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館,整備雲遊。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等弟兄三人,緩步前行,觀看景緻。此時正當清明時候,一路來,但見:

柳綠桃紅,共映春光明媚;青塵紫陌,誰聞禁火空齋。木深處,杏花村裡,何須更指牧童;市集中,煙柳皇都,那得趨陪歡伯。鬧熱街心,雖常接紙灰飛蝴蝶;朔南墓道,卻連聞淚血染杜鵑。正是可愛一年寒食節,無花無酒步芳場。

當時弟兄三人,隨步閒遊,觀玩景緻,固是賞心樂意,娛目舒懷,十分讚歎。正走之間,只見前面一座古廟,殿宇巍峨,甚是清靜,耳邊又聞鐘鼓之聲。張光遠叫道:「大哥,你聽那廟裡鐘鳴鼓響,必是在那裡建些道場,俺們何不進去隨喜片時?」羅彥威道:「說得有理。我們走得煩了,且進去歇歇腳兒,吃杯茶解渴解渴,也是好的。」三人舉步進了廟門,把眼一張,乃是一座城隍廟,真是破壞不堪,人煙杳絕,那裡見什麼功德道場。

匡胤道:「二位賢弟,這座乃是枯廟,你看人影全無,那裡有什麼功德,我們進來做甚?」羅彥威道:「這又奇了,方才我們在外,明明聽得鐘鼓之聲,怎麼進了廟門,一時鐘也不鳴,鼓也不響,連人影兒都一個也無?這青天白日,卻不作怪么?」張光遠道:「是了,常言道『鬼打鼓』,難道不會撞鐘?方才想是那些小鬼兒在此打諢作樂,遇著我們進來,他便迴避了,所以不響,也未可知。」匡胤拍手大笑道:「張賢弟向來專會說那趣話兒的,你們猜的都也不是。俺常聽見老人家說:『鼓不打自響,鐘不撞自鳴,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經過。』今日這裡,只有你我三人,敢是誰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張光遠道:「這等說來,大哥必定是個真命天子。」匡胤道:「何以見得?」張光遠道:「適才那個相士說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來一定無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們患難的兄弟,千萬挈帶做個王子耍耍,也見得大哥面上的光彩。」匡胤道:「兄弟,你怎麼同著那相士一般兒胡講起來?這『皇帝』兩字,非同小可,焉能輪得著我?你們休得胡言,不思忌諱。」羅彥威道:「雖然如此,卻也論不定的,常言說得好,道是:『皇帝輪流轉,今年到我家。』自從盤古到今,何曾見這皇帝是一家做的?」張光遠介面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當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養馬的火頭軍出身,怎麼後來立了許多事業,建了許多功績,一朝發跡,便做起皇帝來?又道:『寒門產貴子,白戶出公卿。』況大哥名門貴族,那裡定得?」匡胤道:「果有此事么?」羅彥威道:「那個說謊?我們也不須閑論,今日趁著無事,這真皇帝雖還未做,且裝個假皇帝試試,裝得像的,便算真命。」張光遠道:「說得是,我們竟是輪流裝起便了。」

匡胤見他們說得高興,也便歡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讓,這裡有一匹泥馬在此,我們輪流騎坐,看是那個騎在馬上,會行動得幾步的,才算得真主無疑。」二人道:「大哥所見甚當。」正是:

當下匡胤說道:「我們先從幼的騎起,竟是羅兄弟先騎,次後張兄弟,末後便是愚兄。」羅彥威聽言,不勝歡喜,口中說了一聲:「領命。」即便拾了一根樹枝兒,走將過去,捲袖撩衣,奮身上馬,叫一聲:「二位兄長,小弟佔先有罪了。」即忙舉起樹枝兒,把那泥馬的後股上儘力一鞭,喝聲:「快走!」那馬那裡得動,彥威連打幾下,依然不動。心下十分焦躁,一時臉漲通紅,即便罵道:「攮刀子的瘟畜生!我皇帝騎在你身上,也該走動走動,怎麼的只是獃獃地立著?」便把兩隻腳在馬肚子上亂踢,只磕得那泥屑傾落下來,莫想分毫移動。張光遠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沒福做皇帝也就罷了,怎的狠命兒把馬亂踢,強要他走?須待我來騎個模樣兒與你瞧瞧。」彥威自覺無趣,只得走了下來。張光遠上前,用手扳住了馬脖子,躥將上去,把馬屁股上拍了兩掌,那馬安然不動。心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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