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三萬英尺 抵達你的愛

當得知我執意要在四月二十五日前往貴陽時,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阿由早在前一天就趕過來,以同去參加筆友會的名義瞞過我的父母將我帶出門。

阿由,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認識有多麼年,他就關心我多少年,而這次的同行更將我的安全視為已任。他說,既然我知道無法阻止你,我能做的只有守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臨出門時,父親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他叫住我:「一定要小心,記住,如果這個時候你再摔倒的話,就很有可能今生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點點頭,卻依舊向前走,那一刻,對父母充滿了內疚。

我被阿由扶上飛機,落座後,阿由一直在與我說話,我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思緒早已飛到了貴陽。原以為看到散兵的墳墓時,我才會心痛到哭出來,誰知在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已經淚流滿面。淚水越過臉上的墨鏡,順著腮邊滑落,模糊了我的視線,細心的阿由帶了很多面巾,他早已知道我此一去必是以淚洗面。

「我只是覺得盼了這麼久的一場相見,等待我的卻是一塊冰冷的石碑,一想到這就忍不住眼淚要流下來。」我接過紙巾望去窗外,命運真的太殘忍,原本應該很美麗的一場重逢,又怎會變成今天的陰陽相隔。

「哭吧,忍了這麼久哭出來也許會好過些。」阿由溫柔地拍拍我的肩,感謝他沒有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任我怎樣的淚如雨下,他只是閉上眼睛佯裝很快就睡去。

飛機越飛快高,飛行已經慢慢變得平穩,我忽然想起半年前離開拉薩時,我曾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里恍惚聽到散兵的聲音:「摩卡,堅強起來。」

現在,當飛機再次上升到三萬英尺的高空時,散兵,今生我能否抵達你的愛?

飛機於正午十二點抵達貴陽機場,我與阿由走到最後,旅客出口處接機的人群早已散去,只有一個身穿牛仔褲的年輕男人懷抱著一束鮮花似在等人。

「你好,請問是摩卡嗎?」他走上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厚厚的墨鏡將我們隔開,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看不到他的眼。

「您是?」我愣住了,在貴陽除了琛之外我並沒有其它朋友。

「是貓哥讓我來的,他請我替他送束鮮花表達我們的敬意。」年輕男人將那束花送到我的面前,我接過花時也摘下了墨鏡。

我記起了貓哥,一個看過我西藏故事的網友,他曾問過我,為什麼七天的愛情讓你如此沉迷,我回答他:「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寫得太多時,我不再相信人世間會有一見鍾情,可是見到散兵的第一眼,我便相信了。沒有任何理由,冥冥之中彷彿早已註定。如果沒有這場車禍再重新回到都市裡,我和散兵可能會過得很好,也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而分手,可是一切的未知都停留在他的瞬間消逝,也正是最美時,所以對散兵的愛將永遠停留在那七天里。」

我們一邊走出大廳,一邊交談,我知道眼前這個姓鄒的男子大我幾歲,便稱他為鄒哥。

鄒哥人熱情,伸手接過我們的行李後便提出要帶我們去酒店先住宿。

「我想先去墓地。」我只想馬上到達此行的目的地。

計程車在貴陽的公路上行駛,我望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街道,高樓,人群,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都市,卻是散兵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也許我們穿越的每一條街道都留下過散兵曾經走過的足跡。

當計程車行駛過鬧市時,我看到馬路邊的一排花店。

「阿由,能幫我買一束花嗎?」我說,然後司機停車。

「我想要九枝幹乾淨凈的百合,不帶修飾,不帶雜色。」我叮囑阿由。

十分鐘後阿由從花店走出來,手裡捧一束潔白的百合花。

九枝百合,代表了天長地久,百年好合。我將百合緊緊的抱在懷裡,心中感慨萬千,幾個月來都是在網上送花給他,今天終於可以親手將最喜歡的百合放在他的墓前。

一個小時後,計程車將我們送達鳳凰山公墓,我被阿由和鄒哥慢慢扶下車,抬起頭看清墓地的名字——安園。

「四百多個台階,你能行嗎?」阿由望著半山中的層層石階,不無擔心地站在我身邊。琛說得沒錯,散兵的墓在半山腰,高而且峭,四百多個台階只能一步步走上去,沒有捷徑。

「我幫你把花送上去好嗎?」鄒哥好心地說,他也很擔心我一步抬不上去,便會跌倒下來。

「不,我可以。」我將一支拐丟開,然後去握緊阿由的手,一路上都是他這樣支撐著我走過來。

「可以嗎?」阿由不無擔心。

「當然可以。」說話時,我邁上了第一個台階。

兩條腿中鑲進了三塊鋼板,五枚鋼釘,每邁一步猶如千金重,每走一步身體都僵硬無比,那一刻我忽然恨起自己的雙腿來,只是這一段路程為何走得那般艱難。台階一個個走上去,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跟著我:「散兵,給我力量,我來看你了。」

一道,二道,三道,不停的上台階,休息。在休息了五次後,我開始大汗淋漓。

阿由把我的雙拐拿掉,他彎下身來蹲在我的前面。「上來,我背你。」

「我不,就要自己走。」我倔強的去拿那隻拐。

「你瘋了?再這樣走下去很有可能拉傷筋骨,有多麼嚴重的後果你想過嗎?」阿由對我大喊。

「沒事的,我頂得住。」我實在不忍心再去和阿由爭辯,他對我情同親人。

「聽話,來,我背你。」阿由再次彎下腰,我看到他並不太堅實的脊背。

「你讓我走下去好嗎?我這麼千里迢迢的來看他,別說是四百個台階,就是一千個我也要走下去,阿由,你明不明白?」我忍不住又哭了,我要一步步走上去看到散兵,我要告訴他我不用人背,正一天天地恢複得更好。

大家都沉默著,最後阿由還是選擇了妥協,他嘆了口氣,將丟掉的那隻拐送回我的手中,握著我的那隻手更加用力了。

「你一定可以上去的。」他們都在鼓勵我。

終於走到第七十一道,七十一道,十九號,那塊墓碑下深埋著與我相識七天,卻結織了一生愛戀的男孩——散兵。

下台階,上台階,慢慢的向他靠近。我看清了幾米處的那塊墓碑上他的照片。

「散兵,我終於又見到你。」我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腳步踉蹌著走到他的墓前,我以為我會哭,可是我沒有。從鄒哥的手中接過那束百合輕輕地放在那塊大理石的黑色墓碑前,潔白的百合襯託了散兵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他在望著我笑。

我好想跪倒在地上,做一個最虔誠的拜奠,可是雙腿的僵硬使我根本無法屈膝。

鄒哥和阿由一直沒有說話,他們走到很遠處去等我,我顫抖的雙手扶著墓碑一點點坐下來,將後背靠著他,半年前我和散兵就這樣坐在一起在羊卓雍錯畔邊聊天。

「我來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吃貴陽小吃嗎?不是說還有要帶我去很多地方嗎?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你不是一向都很信守諾言嗎?又怎麼可以對我失信?我要你活過來帶我去吃貴陽小吃……」我不住的昵喃,淚水終於順著腮邊滑下,散兵,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我而去,你怎麼可以愛了我又丟下我。

春風吹拂,松濤泣語,整個半山中越來越寧靜,我哭著,笑著,說著。

「你還記不記得在八郎學的咖啡吧里,我回房間拿東西,你吃掉盤子里的那半根黃瓜。當我回來後發現自己的黃瓜不見了的時候,你一個勁的和我說對不起,見我不生氣時,你又悄聲在我耳邊說,其實我覺得那隻黃瓜真的很甜。散兵,你知道嗎,當我聽到你這句話時,我的心裡比你說的那根黃瓜更甜。」

「還有,有一次你告訴我,自從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起,就希望會有第二次與我相遇,於是你在八郎學的走廊里等了我整整兩天,我都沒有出現過。為什麼,現在你卻不等我?」

「感謝上天,今天活著的是我,痛的也是我,如果叫你來忍受這一分又一分的長夜,那我是萬萬不肯的。幸好這些都沒輪到你,要是你像我這樣的活下去,那麼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爭了回來換你。」散兵,這是十年前我看三毛的書時曾被她失去荷西的痛所感動才記下這段心酸的文字,想不到十年後的我竟也承受了與她相同的切膚之痛。

我終於體會到那種生離死別的無奈,那種來自心底的痛,我懂,我了解。

不覺中,天已昏暗。山下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是琛,她爬上四百個台階來找我。

「不要坐在他的墓前,這樣他的魂會跟著你走。」琛彎下身想將我拉起。

「我就是來找他的魂,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靈魂的話,我倒希望他是跟著我的。」我依舊坐在散兵的墓旁,不肯起來。

「不,不要。」還沒來得及阻止,琛已經摘去我的眼鏡。

當一張滿是淚水的臉暴露在她面前時,我的樣子狼狽至極。

「別這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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