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情冷暖風水輪流轉

要他誣告吳月娘(事在第九十五回)

平安兒上到公堂,一見問官是吳典恩,心中篤定,以為「吳典恩當初是他傢伙計」,「已定見了我就放的。」於是捏造一段謊話,推說是向大娘(吳月娘)借來給親戚戴的。哪知吳典恩不買他這個賬:

吳典恩罵道:「你這奴才胡說,你家只是這般頭面多金銀廣,教你這奴才把頭面拿出來老婆家歇宿行便(按:平安兒盜竊得手就去嫖私娼,他是在叫鴇兒將他偷來的首飾變賣時被拿獲的。此處說的『老婆』指他嫖的私娼)?想必是你偷盜出來的頭面,趁早說來,免我動刑。」

平安兒不知死活,仍然堅持原來口供,結果被吳典恩嚴刑逼供。

平安道:「委的親戚家借去頭面,家中大娘使我討去來,並不敢說謊。」吳典恩大怒,罵道:「此奴才真賊,不打如何肯認!」喝令左右:「與我拿夾棍夾這奴才!」一面套上夾棍夾起來,夾得小廝猶如殺豬叫,叫道:「爺休夾小的,放小的實說了罷。」吳典恩道:「你只實說,我就不夾你。」平安兒道:「小的偷的假當鋪當的人家一副金頭面,一柄鍍金鉤子。」吳典恩道:「你因甚麼偷出來。」平安兒道:「小的今年二十二歲,大娘許了替小的娶媳婦兒,不替小的娶,家中使的玳安兒小廝,才二十歲,倒把房裡丫頭配與他完了房,小的因此不憤,才偷出當鋪這頭面走了。」吳典恩道:「想必是這玳安兒小廝,與吳氏有奸,才先把丫頭與他配了妻室。你只實說,沒你的事,我便饒了你。」

不知人心險惡(事在第九十五回)

吳典恩要平安誣告吳月娘與小廝通姦,平安初時不肯,後來受刑不過,只好屈服。

平安兒道:「小的不知道。」吳典恩道:「你不實說,與我拶起來,左右套上拶子。」慌得平安兒沒口子說道:「爺休拶小的,等小的說就是了。」吳典恩道:「可又來,你只說了,須沒你的事。」一面放了拶子。那平安說:「委的俺大娘與玳安兒有奸,(玳安兒)先要了小玉丫頭,俺大娘看見了,就沒言語,倒與了他許多衣服首飾東西,配與他完房,」這吳典恩一面令吏典上來抄了他口詞,取了供狀,把平安監在巡檢司,等著出牌提吳氏、玳安和小玉來審問這件事。

話分兩頭,那一邊吳月娘不知人心險惡:「聽見吳典恩做巡檢,是咱家舊夥計」,於是「請吳大舅來商議,連忙寫了領狀,第二日交傅夥計領贓去」。

她以為可以憑藉舊日的關係討情,哪知結果卻是這樣——

夥計拿狀紙到巡檢司,實承望吳典恩看舊時份上,領得頭面出來。不想反被吳典恩「老狗」、「老奴才」儘力罵了一頓,叫皂隸拉倒要打,褪去衣裳,把屁股脫了,半日饒放起來,說道:「你家小廝在這裡供出吳氏與玳安許多姦情來,我這裡申過府縣,還要行牌提取吳氏來對證。你這老狗骨頭還敢來領贓!」(夥計)倒吃他千奴才萬老狗罵將出來,唬得往家中走不迭。來家不敢隱諱,如此這般,對月娘說了。月娘不聽便罷,聽了正是:分開八塊頂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慌得手腳麻木!

薛嫂兒代出主意(事在第九十五回)

吳月娘被誣告,典當的物主又來她家吵鬧,吵得她六神無主。

這吳月娘憂上加憂,眉頭不展,使小廝請吳大舅來商議,教他尋人情對吳典恩說,掩下這樁事吧。吳大舅說:「只怕他不受人情,要些賄賂打點他。」月娘道:「他當初這官,還是咱家照顧他的,還借咱家一百兩銀子,文書俺爹也不收他的,今日反恩將仇報起來。」吳大舅說:「姐姐,說不得那話了,從來忘恩背義,才一個兒也怎的。」吳月娘道:「累及哥哥,上緊尋個路兒,寧可送他幾十兩銀子罷。」

按:「從來忘恩背義,才一個兒也怎的?」意即是說,西門慶死後,他那些豬朋狗友,忘恩負義的豈止一個吳典恩。這是吳大舅的感慨說話。他是看透了世情的。吳月娘卻還存有幻想,以為送幾十兩銀子就可破財擋災。不過,作者寫到這裡,卻來個「奇峰突起」,沒讓吳月娘送錢討沒遇,卻給她送一個救星。

月娘送哥哥到大門首,也是合當事情湊巧,只見薛嫂兒提著花箱兒,領著一個小丫鬟過來,月娘叫住便問:「老薛,你往那裡去,怎的一向不來俺這裡走走?」

原來媒婆薛嫂是替春梅買丫鬟的,她一面誇耀春梅是如何時來運到,無限風光:

她好小造化兒,自從生了哥兒,大奶奶死了,守備老爺就把她扶了正房,做了封賜娘子……手下買了兩個奶子,四個丫頭扶侍。

自己以能替她奔走為榮;一面在聽了吳月娘的訴苦之後,替她出主意。

叫她去求春梅(事在第九十五回)

月娘便長吁了一口氣,如此這般,告訴薛嫂說:「死了漢子,敗落一齊來。就這等被人欺負!好苦也!」說著,那眼中淚紛紛落將下來。薛嫂道:「好奶奶,放著路兒不會尋,咱家小奶奶,你這裡寫個帖兒,等我對她說聲,教老爺差人吩咐巡檢司,莫說一副頭面,就十副頭面,也討去了!」月娘道:「周守備他是武職官,他管得著那巡檢司?」薛嫂道:「奶奶,你還不知道,如今周爺,朝廷新與他的勑書,好不管的事情寬廣!地方河道,軍馬錢糧,都在他那裡打卯遞手。又河東水西,捉拿強盜。賊情正在他手裡。」月娘聽了便道:「既然管著,老薛,就累你多上覆龐大姐(即春梅)說聲一客不煩二主,教她在周爺面前,美言一句兒,問巡檢司討出頭面來,我破五兩銀子謝你了!」薛嫂道:「好奶奶,錢恁中使,我見你老人家剛才凄惶,我倒下意不去。你教人寫了帖兒,不吃茶罷。等我到府里和小奶奶說,成了,隨你老人家;不成,我還來回你老人家話。」

按:「勑」,敕的異體字,自上命下之詞。「勑書」即皇帝的詔書。由於當時盜賊叢起,朝廷重用軍人,因此這個周守備就軍政民政一把抓了。本來武職的守備是管不著文職的巡檢司的,如今也管得著了。

薛嫂到了守備府,把買丫頭事情交代之後,說了許多閑話,這才覷個機會,話入正題:

(大娘)央我來多多上覆你老人家,不知咱家老爺管得著這巡檢司,可憐見舉眼兒無親的。教你替她對老爺說聲,領出頭面來交付與人家去了。大娘親來拜謝你老人家。

這個薛嫂做慣媒婆,能言善道,她是很懂得揣摸別人心理的。

守備拿巡檢問罪(事在第九十五回)

她知道越把春梅舊日的主母說得可憐,就越能滿足春梅的優越感。事情就有指望了。

春梅問道:「有個帖兒沒有?不打緊,有你爺。出巡去了,怕不得今晚來家,等我對你爺說。」薛嫂兒道:「她有說帖兒在此。」向袖中取出,這春梅看了,順手就放在窗戶台上。

按:薛嫂代吳月娘向她求情時,是說了一車子的話的;春梅允諾時,卻是寥寥幾句,就把這件她們視同天大的事情擔當下來了。「順手就放在窗戶台上」,刻畫春梅那種「視若等閑」漫不經意的神態,十分傳神。當然這是春梅的做作,用以顯示自己的「高貴」的。

當天晚上周守備回來,果然春梅和他一說,這樁就急轉直下了。

春梅一面取過薛嫂拿的帖兒來與守備看,說吳月娘那邊如此這般,「小廝平安兒偷了頭面,被吳巡檢拿住監禁,不容領贓,只拷打小廝,攀扯誣賴吳氏姦情,索要銀兩,呈詳府縣」等事。守備看了說:「此事正是我衙門裡事,如何呈詳府縣?吳巡檢那廝,這等可惡,我明日出牌連他都提來發落!」又說,「我聞得這吳巡檢是他(西門慶)門下夥計,只因往東京與蔡太師進禮,帶挈他做了這個官,如何倒要誣害他家!」春梅道:「正是這等說,你替他明日處處吧!」

第二日,守備府的人教吳月娘補了一紙狀,周守備「當廳出了個大花欄批文」,上面批:「山東守御府為失盜事,仰巡檢司官連人解繳」,差虞侯(本義是職司侍衛的武官,此處指周守備的親隨,相當於近代的勤務兵)帶了公文,先到吳月娘家。

大官壓小官(事在第九十五回)

月娘管待了酒飯,每人與了一兩銀子鞋腳錢,傅夥計家中睡倒了,吳二舅跟隨到巡檢司。

按:傅夥計是西門家當鋪的掌柜,這樁官司由平安兒偷當鋪的東西而起,傅夥計本應到案的,但因他「睡倒」(即病倒)了,故此月娘叫她的弟弟(即吳二舅)跟隨到巡檢司。

吳巡檢見平安監了兩日,不見西門慶家中人來打點,正教吏典做文書申呈府縣。只見守御府中兩個公人到了,拿出批文來與他。見封套上朱紅筆標著「仰巡檢司官連人解繳」,拆開見裡面吳氏狀子,唬慌了,反賠下情,與李安、張勝每人二兩銀子。隨即做文書,解人上去。到於守備府里伺候,半日,待得守備升廳,兩邊軍牢排下,然後帶進人去。

下面寫的就是守備審向巡檢的經過了。

這吳巡檢把文書呈遞上去,守備看了一遍說:「此正是我這衙門裡事,如何不申解前來我這裡發送?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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