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松殺嫂計謀深

發賣潘金蓮(事在第八十六回)

王婆是職業媒婆,正如廣東俗話說的「公死有肉食,婆死也有肉食」,她是不會顧念潘金蓮往昔與她有過一段香火情的。吳月娘要發賣潘金蓮,在她是完全當做生意來做,與月娘討價還價。

(吳月娘道):「我男子漢已是沒了,招攬不過這些人來。說不得當初死鬼為她丟了許多錢底那話了,就打她恁個銀人兒也有,如今隨你聘嫁多少兒,交得來,我替他爹念個經兒,也是一場勾當。」王婆道:「你老人家是稀罕這錢的?只要把禍害離了門,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又道:「今日好日,就出去吧。又一件,她當初有個箱籠兒,有頂轎兒來,也少不得與她頂轎兒坐了去。」月娘道:「箱子與她一個,轎子不容她坐。」小玉道:「俺奶奶氣頭上便是這等說,到臨岐少不得雇頂轎兒,不然,街坊人家看著,拋頭露面的,不乞人笑話?」月娘不言語了,一面使丫鬟綉春,前邊叫金蓮來。

按「臨岐」在這裡是分手之意(岐是歧路,故臨岐可引申為到了各走各路的時候)。小玉是吳月娘的丫頭,她和潘金蓮是有點交情的,所以在王婆與月娘討價還價之時,她從旁插嘴,幫忙潘金蓮爭取較好的條件。

吳月娘迫不及待,一和王婆說好條件,馬上就叫潘金蓮來。

這金蓮一見王婆子在房子,就睜了(睜了是睜大眼睛的簡略)。向前道了萬福,坐下。王婆子開言便道:「你快收拾了,剛才大娘說,教我今日領你出去哩。」金蓮道:「我漢子死了多少時兒,我為下甚麼非,作下甚麼歹來?如何憑空打發我出去?」

月娘臭罵潘金蓮(事在第八十六回)

月娘道:「你休稀里打哄,做啞裝聾,自古蛇鑽窟窿蛇知道,各人乾的事兒各人心裡明。金蓮,你休呆里撒奸,兩頭白面,說長兼道短,我手裡使不得你的巧語花言,幫閑鑽懶!自古沒個不散的筵席,出頭椽兒先朽爛,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蒼蠅不鑽沒縫兒蛋。你休把養漢當(吃)飯!我如今要打發你上陽關!」金蓮道:「你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常言道一雞死了一雞鳴……」正是:女人不穿嫁時衣,男兒不吃分時飯!

按:潘金蓮要評理,月娘卻直說她把養漢當吃飯,一點也不留情面。作者這樣寫,是既符合各人身份且兼具諷刺意味的。王婆以前替西門慶扯皮條時,曾在潘金蓮身上,間接得過許多好處,當時她是討好潘金蓮唯恐不及的,現在西門慶死了,潘金蓮失了靠山,她就不惜替吳月娘去售利賣潘金蓮了。前後對比,顯出了王婆的勢利臉孔。潘金蓮也不是省油燈,不過她有把柄拿在人家手裡,所以到了最後也只好悻悻走人,作者發議論道:「正是:女人不穿嫁時衣,男兒不吃分時飯。」潘金蓮無法抗辯,只好任憑吳月娘擺布。

當下金蓮與月娘亂了一回,月娘到她房中,打點與了她兩個箱子,一張抽替桌兒,四套衣服,幾件釵梳簪環,一床被褥,其餘她穿的鞋腳,都填在箱內,把秋菊叫得後邊來,一把鎖把房門鎖了。

潘金蓮入了西門慶家門之後,吳月娘一直與她明爭暗鬥,終於在西門慶死後,獲得全勝。下面寫的是潘金蓮離開西門家的情形。

對比與呼應(事在第八十六回)

金蓮穿上衣服,拜辭月娘,在西門慶靈前大哭了一場,又走到孟玉樓房中,也是姐妹相處了一場。一旦分離,兩個落了一回眼淚。玉樓悄悄瞞著月娘。與了她一對金碗簪子,一套翠藍緞襖,紅裙子,說道:「六姐,奴與你離多會少了,你看個好人家,往前進了吧。自古道千里長篷,也沒個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人來對奴說聲,奴往那裡去,順便到你那裡看你去。也是姐妹情腸。」於是灑淚而別。臨出門,小玉送金蓮,悄悄與了金蓮兩根金頭簪兒。金蓮道:「我的姐姐,你倒有一點人心兒在我上。」轎子在大門首,王婆又早僱人把箱籠桌子抬的先去了。獨有玉樓、小玉送金蓮到門首,坐上轎子才回。

按:潘金蓮在西門慶家是不得人和的,在「姐妹」中,唯有一個孟玉樓與她相好;在丫鬟中,除了她自已的心腹春梅之外,也只有一個小玉和她有點交情。這一段寫潘金蓮離開西門家,只有孟玉樓、小玉二人相送,場面是很冷清的。和她來時的「風光」——「一頂轎子,四個燈籠,王婆送親,玳安跟轎,把婦人拉到家中來。」(見第九回)恰成鮮明的對比。

前後呼應,是長篇小說常用的技巧之一,例如這一段中寫孟玉樓對潘金蓮說的話,就顯示了她亦是不想守下去的;這就伏下了第九十一回「孟玉樓愛嫁李衙內」線索。又如寫王婆一早僱人把潘金蓮的箱籠桌子抬去,這也是和前文有呼應的。第九回寫潘金蓮入西門慶家時,「婦人箱籠,早先一日,都打發過西門慶家去,剩下些破桌壞凳、舊衣裳都與了王婆。」前後手法一樣,寫出了王婆之愛佔小便宜的性格。潘金蓮住在王婆家中,等候王婆將她「善價而沽」,這是潘金蓮的悲劇,也是古代婦女的悲劇。

陳經濟來買丈母娘(事在第八十六回)

潘金蓮是個從社會底層掙扎出來的女子,有才(不過十五,就會描鸞刺繡,品竹彈絲,又會一手琵琶——第一回)有貌,但任她如何之想爭強好勝,始終都是男人的玩物(她與吳月娘爭權奪寵,在爭權方面,雖鬥不過月娘,但奪寵方面則做到了);到西門慶一死,她就不能不任憑大婦處置,甚至要由王婆來決定她的命運,這就深刻地寫出了,在封建制度之下,縱便是有才能的女子,其命運也是不由自主的。《牡丹亭》中有幾句曲詞道得好:「似這般花花草草隨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凄凄楚楚無人怨。」可說是為這些在封建社會中被壓迫與侮辱的婦女吐露心曲。王婆把潘金蓮當作奇貨可居,「發賣」的過程和現代的「拍賣」一樣,接受四方買家上門,價高者得。

潘金蓮是因和陳經濟通姦,被吳月娘抓著了借口,叫王婆將她領出去發賣的。陳經濟聽到消息,就親自跑來王婆家中「議價」。

(陳經濟)帶著銀錢走到王婆子家來。婆子正在門前掃驢子撒下的糞,這經濟向前,深深地唱個喏,婆子問道:「哥哥,你做甚麼?」經濟道:「請借裡邊說話。」王婆便讓進裡面。經濟揭起眼紗,便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內,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王婆便道:「你是她甚麼人?」那經濟嘻嘻笑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她兄弟,她是我姐姐。」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他一回,說:「她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今你休哄我,你莫不是她家女婿姓陳的,來此處撞蠓子。我老娘手裡放不過!」

王婆一口道破陳經濟的身份,陳經濟只好直認不諱,說明來意了。

討價還價(事在八十六回)

經濟笑向腰裡,解下兩吊銅錢,放在(王婆)面前,說:「這兩吊錢,權作王奶奶一茶之費,教我且見一面。改日還重謝你老人家。」婆子見錢,越發喬張致起來,便道:「休說謝的話,她家大娘子吩咐將來,不教閑雜人來看她。咱放倒身說話,你既要見這雌兒一面,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面,與我十兩銀子。你若娶她,便要與我一百兩銀子。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賬,你如今兩串錢兒,打水不渾的做甚麼?」經濟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又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替子,重五錢,殺雞扯腿跪在地下,說道:「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補一兩銀子來與你。不敢差了,且容我見她一面,說些話兒則個。」

這一段話畫出王婆貪財的嘴臉,陳經濟想見潘金蓮一面,都得費上一番唇舌,討價還價。

那婆子於是收了他簪子和錢,吩咐:「你進去見她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只顧坐著。所許那一兩銀子明日就送來與家。」是掀簾放經濟進裡間。

下面一段寫陳經濟在王婆家中與潘金蓮相見的情形。

婦人(潘金蓮)正坐在炕邊納鞋,看見經濟,放下鞋扇,會在一處。埋怨經濟:「你好人兒,弄得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有上梢,沒下梢,出醜惹人嫌!你就影兒不見,不來看我看兒了?我娘兒們好好兒的,拆散開你東我西,皆因是為誰來?」說著,扯著經濟,只顧哭泣。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聽見。經濟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割肉,你為我受氣耽羞,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兒家,已知春梅賣在守備府里去了,又打聽你出離了他家門,在王奶奶這邊聘嫁。今日特來見你一面,和你計議……」

無錢休做美夢(事在第八十六回)

下面這段寫陳經濟「自以為是」的「計議」:

咱兩個恩情難捨,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女兒休了,問她(指吳月娘)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銀箱籠,她若不與我,我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進(告)下來,那時她雙手奉與我還是遲了。我暗地裡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你到家去,咱兩個永遠團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

陳經濟所想的主意,其實只是「一廂情願」而已,根本行不通的。潘金蓮見他說來說去,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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