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門慶與官太太的情色交易

姘上王府寡婦(事在第六十九回)

在《金瓶梅》中,西門慶是個典型的大色狼,他一身兼備「潘、驢、鄧、小、閑」五種條件,在家中除了先後有七房妻妾之外,還姦淫了不少婢女和手下人的妻子;在外面除了經常嫖妓之外,還勾搭了各種各類的女人。李瓶兒死後不久,他就勾搭上官哥兒原來的奶娘如意兒,跟著又在外面勾搭上一位林太太。這位林太太可說是在他眾多姘頭中最「巴閉」 的一個。

林太太的夫家姓王,是著名的豪門巨族,丈夫的祖爺王景崇曾任太原節度使,受封為「邠陽王」;兒子王三官是當朝「頂級」武官六黃太尉(按《金瓶梅》是明代人寫宋代的事情,在宋代「太尉」是由宋徽宗定為武官的高級官階的)的侄女婿。這個王三官也就是曾經和西門慶爭奪過妓女李桂姐的。西門慶不過是清何縣的一個土霸,靠捐金才得到一個「提刑」官職,可說出身「低下」,居然姘上王府寡婦,已經是甚有諷刺意味的了;而後來,那個本來是他「情敵」的王三官還要奉母命拜他為義父,諷刺的意味就更濃了。如果用現代文學的術語來說,應該可算得是個很有意思的「荒謬劇」吧?

西門慶之能夠姘上林太太,是通過妓女鄭愛月的「介紹」的。而給他扯皮條的則是一個名叫文嫂的媒婆。

鄭愛月之所以和他提起林太大。也正是因為他呷王三官的醋而起。

西門慶在妓院里聽到王三官拿「一副金鐲子放在李桂姐家,算一個歇錢(宿費)」的消息,大為生氣,罵道:

恁小淫婦兒,我吩咐休和這個小廝纏,她不聽,還對著我賭身發咒,恰好只哄我!

於是鄭愛月就給他「教路」。

婆婆媳婦一齊刮刺(事在第六十八回)

愛月兒道:「爹也別要惱,我說與爹個門路兒,管情教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氣。」

愛月兒(即鄭愛月)在說出「門路兒」之前,鄭重叮囑西門慶休說與旁人知道,「就是應花子(應伯爵)也休望他提。」西門慶答應了,「我的兒,你告我說,我傻了,肯教人知道?端的甚麼門路兒?」於是愛月兒開始介紹這個林太太了。

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歲,生得好不喬樣,描眉畫眼,打扮狐狸也似。她兒子鎮日在院里,她專在家,只送「外賣」……(說媒的)文嫂兒單管與她做牽兒,只說好風月。我說與爹,到明日遇她遇兒也不難。又一個巧宗兒,王三官兒娘子兒,今才十九歲,是東京六黃大尉侄女兒,上畫般標緻,雙陸棋子都會。三官常不在家,她如同守寡一般,好不氣生氣死,為他也上了兩三遭吊,救下來了。爹難得先刮刺上了他娘,不愁媳婦兒不是你的!

西門慶聽說可以把王三官的母親和妻子都「刮刺」(明代山東方言中的粗話,比「弄上手」更俗)上,這一來可是什麼氣都出了,當然歡喜不迭,「心邪意亂,摟著粉頭,說我的親親。」第二日,就依愛月兒所教的門路,把媒婆文嫂找來。

西門慶許以重賞,要文嫂「如此這般,怎的尋個路兒,把他太太吊在你那裡,我會她會兒,我還謝你。」文嫂一口答應,但說幽會的地點不能在她那裡。她得先去和林太太說,若林太太有意,這才領西門慶悄悄到王府去,給林太太相一相。須知王府的寡婦軋姘頭也是要端架子的。而這也正是西門慶求之不得的事,蓋他如能在王府中成為貴婦的姘頭,自是有一份難以名說的「滿足感」也。

一說即合(事在第六十九回)

文嫂受了西門慶的「重託」,恰好林太太的壽辰將近,於是她就用作借口,來到王府替西門慶做說客了。

首先介紹西門慶的「家底」:

東京蔡太師是他干爺,朱太尉是他舊主,翟管家是他親家。巡撫、巡按多與他相交,知府、知縣是不消說。家中田連殲陌,光爛成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光的是寶。

跟著介紹西門慶本身:

不上三十四五年紀,正是當年漢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藥養龜,慣調風情,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鞠打球,無所不曉……聞知咱家乃世代簪纓人家,根基非淺,又三爹(王三官)在武學肄業,也要來相交,只是不曾會過,不好來的。昨日聞知太太貴旦在邇,又四海納賢,也一心要來與太太拜壽。小媳婦便道,初會怎好驟然請見的,待小的達知老太太,討個示下來。

按:「吃藥養龜」即吃壯陽葯以至培養得有特殊的男性「功效」之意。「龜」,指男性的那話兒。西門慶的「家底」或者不放在身為王府貴婦的林太太眼內,說到這點,可就令她意動了。文嫂口口聲聲說西門慶之所以想要攀交,乃是因「聞知咱家乃世代簪纓人家」,而對「簪纓人家」的主婦介紹西門慶,卻說出這等粗鄙的話,正是「表裡不一」的諷刺手法。又西門慶和王三官本是「交過手」的情敵。文嫂卻說他們不曾會過,而西門慶此來,為了慕她兒子之名求見,亦是原因之一。這就更是顯出「上流社會」要找個好聽的借自的「虛偽」現象了。

下文一段,就寫到那位貴婦人虛偽的一面了。她心裡千肯萬肯,口中卻先作推辭。

「傳家節操」出淫行(事在第六十九回)

當日林氏被文嫂這篇話,說的心中迷留摸亂,情竇已開,便向文嫂兒計較道:「人生面不熟,怎生好遽然相見的。」文嫂道:「不打緊,等我對老爺(指西門慶)說,只說太太先央浼老爺,要在提刑院遞狀,告那起引誘三爹(指王三官)這起人預先私請老爹來,私下先會一會。此計有何不可?」,說得林氏心中大喜,約定後日晚夕等候。

下面一段寫西門慶來到王家的情形:

文嫂導引西門慶到後堂,掀開簾攏而入。只見裡面燈燭熒煌,正面供養著他祖爺太原節度邠陽郡下王景崇的影身圖,穿著大紅團龍蟒衣玉帶,虎皮交椅,坐著觀看兵書,有若關王之像。只是髯須短些。旁邊列著槍刀弓矢,迎門朱紅匾、上書「節義堂」三字。兩壁書畫丹青,琴書瀟洒,左右泥金隸書一聯:「傳家節操同松竹,報國勛功並斗山。」

按:這一段描寫王家的堂皇肅穆氣象,曾受封王的祖先圖像有若關王(即關公),而在這樣「高貴」的府邸中卻正進行著「污穢」的行為。「節義堂」的題匾和「傳家節操」的聯語,更是莫大的諷刺!

林氏悄悄從後房門帘里望外觀看,見西門慶身材凜凜,語話非俗,一表人物,軒昂出眾……一見滿心歡喜。

按:西門慶本是個粗鄙土豪,和「文雅」沾不上邊的,在這位貴婦人眼中,竟然「語話非俗」,這一來是顯出她的品位之低,二來也是反諷技法。她滿心歡喜,但還要作個狀,「文嫂催逼她出去,見他一見兒。婦人道:『我差答答怎好出去?請他進來見吧。』」

貴婦偷情另不同(事在第六十九回)

西門慶勾引過的女人雖然很多,但和貴婦人偷情則還是第一次。貴婦偷情當然與眾不同,作者先寫西門慶眼中所見的人物(王府主婦林太太)和環境(貴婦的繡房):

文嫂一面走出來向西門慶說,「太太請老爺房內拜見哩。」於是忙掀門帘。西門慶進入房中,但見簾幕垂紅,地屏上氈毹匝地。麝蘭香靄,氣暖如春。綉榻則斗帳雲橫,錦屏則軒轅月映。婦人頭上戴著金絲翠葉冠兒,身穿白綾寬袖襖兒,沉香色、遍地金妝花段子鶴氅,大紅官錦寬襕裙子,老鴉白綾高底扣花鞋兒。就是個綺閣中好色的嬌娘,深閨內㒲𣭈的菩薩。

按:「㒲𣭈」是有關性動作的粗話。「㒲」是動詞,「𣭈」是名詞,對於「成人讀者」,那是不必「詳解」了。這一段寫繡房景物和林氏體態,文字一直用的都是甚為「典雅」的,尤其對林氏寫得好像「富貴神仙」。突然來了這兩個極為不雅的詞兒。這正是作者寫法的高明之處,好像「畫龍點睛」一樣,把林氏的「本質」點了出來。雅俗對比,其目的不僅是令讀者失笑而已。

跟著寫見面的情形:

這西門慶一見躬身施禮,說道:「請太太轉上,學生拜見。」林氏道:「大人免禮罷。」西門慶不肯,就側身磕下頭去拜兩拜。婦人亦敘禮相還。拜畢,西門慶正面椅子上坐了。林氏就在下邊梳背炕沿斜僉相陪坐的。文嫂又早把前邊儀門閉上了,再無一個僕人在後邊。三公子那邊角門也關了。

按:貴婦偷情,「零舍不同」,在上床之前,也有許多繁文褥禮。「拜見」、「免禮」等等,寫得好像煞有介事的官場禮節,亦是令人忍俊不禁的。

請他管教兒子(事在第六十九回)

文嫂口中的「三公子」即林氏的兒子王三官,王三官此時其實並不在家,但為了把細起見,文嫂還是早就把通往他那邊的角門關了。免得兒子忽然回來,撞破母親的姦情。

此時已「再無一個僕人在後邊」,於是文嫂就開始執行扯皮條的任務了。

林氏陪西門慶吃了茶,丫鬟接下盞托去,文嫂就在旁開言說道:「太大久聞老爹在衙門中執掌刑名,敢使小媳婦請老爺來,央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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