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門慶兒子的夭亡

拜太師做干爺(事在第五十五回)

時光荏苒,蔡太師的生日又到了。這回西門慶備辦二十多扛金銀緞匹禮物,親自上京給蔡太師拜壽。他先見管家翟謙,道達想拜在太師門下做個乾兒子的心意。

翟謙道:「這個有何難哉,我們主人雖是朝廷大臣,卻也極好奉承,今日見了這般盛禮,自然還要升選官爵,不惟拜做乾兒子,定然允哩!」

果然不出翟謙所料:

蔡太師看了禮目,又瞧了拒上二十來扛,心下十分歡喜,連聲稱多謝不迭。

當場便收了他做乾兒子。而且在正日那天,單獨請他入內院喝酒。

兩個喁喁笑語,真似父子一般。二十個美女一齊奏樂,府幹當值的斟上酒來,蔡太師要與西門慶把盞,西門慶力辭不敢,只領得一盞,立飲而盡,隨即坐了筵席。西門慶教書童取過一隻黃金桃杯,斟上滿滿一杯,走到蔡太師席前,雙膝跪下道:「願爺爺千歲。」蔡太師滿面歡喜道:「孫兒起來。」接過便飲個完。

西門慶拜了太師做干爺,真是平步登天,不但可以欺壓百姓,連頂頭上司也要看他嘴瞼。這些趨炎附勢的事情也不必一一細說了。

翟謙的預測「自然還要升選官爵」,也果然很快應驗,沒多久,西門慶就官升一級,做了正千戶提刑官,而且還奉旨進京陛見。由於他是太師的干孫子,大官都爭相和他結納,例如崔中書和何太監都搶著請他到家中居住。他雖然是隨班陛見(只能俯伏金階,遙觀聖容),但總算見著皇帝了。他本來只是個「破落戶財主」出身的地痞,能得到如此「殊榮」,那是有其典型意義的。此即文史學者朱星所說的「西門慶一生髮跡的歷程代表了中國舊社會裡一般流氓或土豪階級的發跡歷程」也。

官哥兒的幸與不幸(事在第三十、三十九回)

在西門慶的眾多妻妾中,只有李瓶兒生了個兒子,她產子的時候,恰值西門慶得官,因此取名官哥兒。封建時代的觀念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西門慶本來只有前妻生下的一個女兒的,如今添了兒子,如何不喜,孩子一誕生,他就:

慌得連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告許一百二十分清醮,要祈子母平安。

大排喜宴、上墳祭告祖先等等,自是不在話下。孩子除了有專職的奶娘和幾個丫鬟服侍之外,闔家上下,為了要討西門慶的歡心,也都把這孩子當成寶貝。

表面看來,這個官哥兒降在西門慶這個富貴人家,可說是「幸運」之至,但實際情形,卻並非如此。他並沒有得到正常人家的孩子待遇,《金瓶梅》寫他短促的一生(只活了一年零兩個月),是充滿諷刺意味的。

西門慶帶孩子去上墳祭祖時:

響器鑼鼓,一齊打起來,那官兒嚇得在妳子(奶媽)懷裡磕伏著,只倒咽氣,不敢動一動兒。

西門慶許下的「一百二十分清醮」,後來在吳道士主持的玉皇廟還願,為了保佑孩子長大,將官哥兒「寄名」於「三寶殿下」,賜名吳應元。第三十九回「西門慶玉皇廟打醮」,說的就是這件事。但這件事卻又給孩子帶來了一場折磨。

吳道士送了銀脖項符牌兒和道衣來給孩子。

(吳月娘)因使李瓶兒「你去抱了你兒子來,穿上這道衣,俺們瞧瞧好不好?」李瓶兒道:「他才睡下,又抱他出來?」金蓮道:「不妨事,你揉醒他。」那李瓶兒真箇去了。

李瓶兒抱了孩子出來,眾人爭著替他「打扮」,下面一段生動地寫出了官哥兒受折磨的情形。

一出生就招妒忌(事在第四十一回)

李瓶兒從前邊抱了官哥兒來,孟玉樓道,「拿過衣服來,等我替哥哥穿。」李瓶兒抱著,孟玉樓替他戴上道髻兒,套上項牌和兩道索,唬得那孩子只把眼兒閉著,半日不敢出氣兒。玉樓把道衣替他穿上……那孩子穿著衣服害怕,就哭起來。李瓶兒走來,連忙接過來,替他脫衣裳時,就拉了一泡裙奶屎。孟玉樓笑道:「好個吳應元,原來拉屎也有一托盤。」

孩子受折磨,旁人只當笑話看,則所謂「如珠似寶」,實情是怎麼一回事兒,也就可想而知了。魯迅論《金瓶梅》的技法,說出它的一個特點是「或一時並寫兩面,使之相形。」「相形」即互相映襯之意,上述的描寫可作例證。

旁人為討西門慶歡心,把孩子當作寶貝,其實也只是做出來的,實際他一出生就招人妒忌,其中尤以潘金蓮為甚。第三十回後半回「西門慶生子喜加官」寫:

這潘金蓮,聽見生下孩子來了,合家歡喜亂成一塊,越發怒氣生,走去了房裡,自閉門戶,向床上哭去了。

孩子只有五個月大,西門慶就給他定親,與縣中豪富喬千戶成親家。定親那晚,潘金蓮在房中「使性子,沒好氣」,就借口秋菊(丫頭)開門遲了,指桑罵槐,打她一頓。

婦人打著她罵道:「賊奴才淫婦,你從幾時就恁大來,別人興你,我卻不興你。」

一面罵著又打,打了又罵,打得秋菊,殺豬也似叫。李瓶兒那邊才起來,正看著奶子將官哥兒打發睡著了又唬醒了。……唬得只把官哥兒耳朵捂著,一面使綉春:「去對你五娘說:休打秋菊吧,哥兒才吃了些奶睡著了。」金蓮聽了,越發打得秋菊狠了。

金蓮偷情 縱貓嚇嬰(事在第五十二回)

但潘金蓮雖然心懷妒忌,表面上卻還是裝作寵愛官哥兒的。有一回潘金蓮和陳經濟(西門慶的女婿)在園子里調情,李瓶兒抱著官哥兒和奶媽如意兒出來,陳經濟躲進山洞裡,李瓶兒裝作看不見,潘金蓮也若無其事地向李瓶兒問長問短,表示得對官哥兒十分關心。後來兩人還在芭蕉叢下,鋪了張涼席,抹牌耍樂。抹了一會,孟玉樓找李瓶兒說話,潘金蓮替她看管孩子,書中寫:「那金蓮記掛經濟在洞兒里,那裡又去顧那孩子,趕空兒兩三步,走入洞門首,交經濟,說:『沒人,你出來吧。』經濟便叫婦人進去。……哄得婦人,人到洞里,就折鐵腿兒跪著,要和婦人云雨。」

他們「正接著親嘴」的時侯,孟玉樓受李瓶兒之託,帶了丫頭小玉來抱孩子。

那小玉和玉樓走到芭蕉叢下,孩子便躺在席上,蹬手蹬腳的怪哭。並不知金蓮在那裡。只見旁邊大黑貓,見人來,一滾煙跑了。玉樓道:「他五娘那裡去了,耶嚛耶嚛,把孩子丟在這裡,吃貓唬了他了。」那金蓮便從旁邊雪洞兒里鑽出來,說道:「我在這裡凈了凈手,誰往那裡去來?那裡有貓來唬了他?白眉赤眼兒的。」那玉樓也更不往洞里看,只顧抱了官哥兒,拍哄著他。

按:孟玉樓和潘金蓮私交最厚,故而明知她是強詞奪理,也不拆穿;至於李瓶兒則是為了不敢得罪潘金蓮,只能接受她的「好意」,讓她代為看管孩子。這段故事寫出了潘金蓮耍的兩面派手段,但卻耍得很不高明;同時也寫出了李瓶兒和孟玉樓的世故。後來潘金蓮訓練一隻名稱「雪獅子」的白貓去抓官哥兒,終於將他嚇得害病身疾。黑貓嚇嬰這段,可以視為「伏筆」。

私通小丈母(事在第五十三回)

潘金蓮是《金瓶梅》的第一淫婦,她嫁給西門慶作妾之後,又勾搭上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陳經濟是典型的「二世祖」,貪吃懶做,無一技之長,好色與西門慶相同,但卻沒有西門慶那樣橫行霸道的手段。

我在前面說過,潘金蓮並非天生的淫婦,她之所以成為淫婦,是特定環境造成的。她失貞於主人張大戶;被迫嫁給她不喜歡的三寸丁武大郎;愛上武松,被武松痛責;嫁給西門慶後,雖然得到西門慶特別寵愛,但西門慶除了有妻妾六人之外,還到處拈花惹草,而她所得到的寵愛也不見在李瓶兒之上。撇開社會因素不談,性生活得不到滿定,也是她成為淫婦的原因之一。她和陳經濟私通,是她作主動的。這也表現出作者善於寫「同類的事件」(她當初和西門慶私通也是為了情慾)而能用不同的手法。請看下面一段描寫:

(潘金蓮在白天和陳經濟在山洞偷情,未能成其好事,到了晚上)金蓮躡足潛蹤,到卷棚後面,經濟三不知地走來,隱隱的見是金蓮,遂緊緊地抱著了,把臉子挨在金蓮臉上,兩個親了十來個嘴……金蓮道:「你這少死的賊短命,沒些槽道的,把小丈母便揪住了親嘴,不怕人來聽見么?」……忍不過,用手掀開經濟裙子,用力捏著陽物。經濟慌不迭的,替金蓮扯下褲腰來,劃的一聲,卻下一個裙襇兒。金蓮笑罵道:「蠢賊奴,還不曾偷食的,恁小著膽,就慌不迭,倒把裙襇兒扯吊了。」就自家扯下褲腰。

按:這一段寫潘金蓮的「急色」情形,文字雖然有點「不雅」,但對潘金蓮的性饑渴卻是描寫得淋漓盡致。慣於偷香竊玉的陳經濟,和她作「對手」,竟變成了「初哥」了。

西門慶因何做善事(事在第五十七回)

作為西門慶的獨生兒子,官哥兒雖然表面得到闔家寵愛,其實卻沒有誰是真正關心他的。甚至包括他的父親在內。

西門慶常在家裡飲宴作樂、孩子受嘈吵是不必說了,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