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門慶欲擒故縱

揭西門慶的底(事在第十七回)

李瓶兒坦白說出要嫁給西門慶之後,蔣竹山趁機就說西門慶的「壞話」,不過,這些「壞話」卻是有事實根據的。

竹山聽了道:「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小人常在他家看病,最知詳細。此人專在縣中把攬說事,舉放私債……家中不算丫頭,大小五六個老婆,著緊打趟棍兒,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領出賣了。(他)就是打老婆的班頭,坑婦女的領袖。娘子早時對我說,不然進入他家,如飛蛾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時悔之晚矣!況近日他親家那邊為事干連他,在家躲避不出,房子蓋得半落不合的,都丟下了。東京行下文書,坐落府縣拿人,到明日他蓋這房子,多是入官抄沒的數兒。娘子沒來由嫁他則甚?」

按:「房子蓋得半落不合」即起得一半就停工了。李瓶兒倒不在乎西門慶的妻妾眾多,也不在乎他的人品好壞(她以前兩任丈夫也都不是好人),但卻不能不擔心西門慶因受官司牽累,令她失了依靠。書中寫蔣竹山一篇話,把李瓶兒說得閉口無言,想起許多東西丟在西門家,亦是不由她不患得患失了。

毛遂自薦(事在第十七回)

蔣竹山的說辭,擊中李瓶兒的要害,果然說得李瓶兒要「尋其別進之路」了。

(李瓶兒)尋思半晌,暗中跌腳,怪嗔道:一替(通趟)兩替,請著他不來,原來他家中為事哩。又見竹山語言活動,一團謙恭,奴明日若嫁得恁樣個人也罷了。不知他有妻室沒有。因問道:「既蒙先生指教,奴家感戴不淺,倘有甚相知人家親事,舉保來說,奴無有個不依之理。」竹山乘機請問:「不知要何等樣人家,小人打聽得實,好來這裡說。」婦人道:「人家倒也不論乎大小,只像先生這般人物的。」

按「舉保」即保薦、做媒之意,蔣竹山巴不得她有這般說活,立即毛遂自薦。

於是走下席來,雙膝跪在地,告道:「不瞞娘子說,小人內幃失助,中饋乏人,鰥居已久,子息全無,倘蒙娘子垂憐見愛,肯結秦晉之緣,足稱平生之願,小人雖銜環結草,不敢有忘。」

李瓶兒心中已是願意,於是請他托個媒人來說。「竹山又跪下苦求道:『家緣貧乏,實出寒微,今既蒙金諾之言,何用冰人之講。』」

這段話揭露了這個咸濕 醫生的齷齪念頭,他實是想財色兼收的。

招贅蔣竹山(事在第十七回)

西門慶對婚事一再拖延,言而無信,已經是令得李瓶兒仁對他大為失望的了;如今又加上這宗官司,她不能不更加擔憂,即使西門慶想要娶她,受到官司的牽累,也是難成好事。以她的處境(一個有錢的寡婦,夫家的叔伯兄弟又在覬覦她的財產),她是必須有個男人作依靠的。在患得患失之餘,「不得已想而其次」,惟有抓住眼前的蔣竹山了。

婦人聽言笑道:「你既無錢,我這裡有個媽媽,姓馮,拉她作個媒證,也不消你行聘,擇個吉日良辰,招你進來入內為贅,你意下如何?」

蔣竹山本是想財色兼收的,如今得遂所願,當然沒口應承,於是:

這蔣竹山連忙倒身下拜,「娘子就如同小人重生父母,再長爹娘,宿世有緣,三生大幸矣。」一面兩個在房中,各遞了一杯交歡盞,已成其親事。

按:蔣竹山多謝李瓶兒允婚,將她比作「重生父母,再長爹娘」,這本來是很不恰當的(這樣的話只宜對「恩人」說);但作者如此寫,卻正是為了揭露蔣竹山的心態——他眼中看到的只是錢,他可真是把李瓶兒當作「提拔」他的恩人的。

資助蔣竹山開店(事在第十七回)

李瓶兒與蔣竹山一說即合,草草成婚;這個過程與西門慶的一拖再拖比較,恰成鮮明對比,《金瓶梅》作者之善於使用對比手法。從這個例子,也可見一斑。

竹山飲至天晚回家。婦人這裡與馮媽媽商議,說西門慶家,如此這般為事,吉凶難保,況且奴家這邊沒人,不好了一場,險不喪了性命,為今之計,不如把這位先生,招他進來,過其歲月,有何不可?到次日,就使馮媽媽通信過去,擇六月十八日大好日期,把蔣竹山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過了三日,婦人湊了三百兩銀子,與蔣竹山打開門面,兩間開店,煥然一新的。

按:古代贅婿的地位是很低的,《漢書·賈誼傳》:「家貧子壯則出贅。」王先謙補註引錢大昕曰:「如淳云:『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名曰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其贅而不贖,主家以女匠之,則謂之贅婿,故當時賤之。』」可見在古人心目中,贅婿比奴僕還不如。「正常」婚嫁,是女的進男的門,招贅是男的進女的門,故稱「倒踏門」。但蔣竹山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下面一段,就是寫他得意的形狀的。

五百兩金銀買個名字(事在第十七、十八回)

(蔣竹山)初時往人家著病,只是走;後來買了一匹驢兒騎著,在街上往來搖擺,不在話下。正是一窪死水全無浪,也有春風擺動時。

按:「往來搖擺」四字,極寫蔣竹山的醜態。蔣竹山本來是個窮極無聊的醫生,入贅李瓶兒才有生機,作者將入贅之前的蔣竹山比作「一窪死水」,亦是妙喻。不過蔣竹山也沒有得意多久,情形又變了。這個變是因西門慶的官司已經有了好轉。

西門慶叫家人來保、來旺上東京打點,走太師蔡京兒子蔡攸的門路,蔡攸指點他們去求主管此事的「當朝右相、資政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李邦彥。西門慶送給蔡攸白米五百石,送給李邦彥金銀五百兩。

邦彥見五百兩金銀只買一個名字,如何不做份上,即令左右,取筆將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作賈慶。

這麼一來,西門慶的親家雖然未能脫罪,但西門慶本人則免受株連了。書中寫:

這個西門慶性命有如:落日已沉西嶺外,卻被扶桑喚出來。於是一塊石頭,方才落地。過了兩日,門也不關了,花園照舊還蓋,漸漸出來街上走動。

西門慶大為氣惱(事在第十八回)

西門慶恢複了正常活動,也就有閑心顧問李瓶兒的事了。

一日,玳安騎馬,打獅子街走過,看見李瓶兒門首開個大生藥鋪,裡邊堆著許多生熟藥材,朱紅小櫃,油漆牌面,吊著幌子,甚是熱鬧,歸來告與西門慶說。還不知招贅竹山一節,只說二娘添了個新夥計,開了個生藥鋪。西門慶聽了,半信不信。

過沒多久,西門慶在院中喝酒出來,撞見李瓶兒家的馮媽媽。

西門慶醉中道:「你二娘在家好么?」馮媽媽道:「大人還問甚麼,好也來把個現現成成做熟了飯的親事兒,吃人掇了鍋兒去。」西門慶聽了,失驚問道:「莫不她嫁人去了?」

(馮媽媽)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西門慶不聽便罷,聽了氣得在馬上只是跌腳,叫道:「你嫁別人,我也不惱,如何嫁那矮王八!」

西門慶回到家中,氣還未消,「打丫頭,罵小廝」,甚至連潘金蓮也被踢了兩腳。不過他雖然打了潘金蓮,但他所受的氣,也只能向潘金蓮訴說。因為潘金蓮當初是贊成他娶李瓶兒。潘金蓮也好生厲害,乘機就使一石二鳥手法。

乘機離間吳月娘(事在第十八回)

西門慶把李瓶兒如何改嫁蔣竹山,如何資助蔣竹山開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潘金蓮。

婦人道:「虧你有臉兒還說哩。奴當初怎麼說來,先下米的先吃飯你不聽,只顧求她,問姐姐(按:『她』和『姐姐』指吳月娘)。常信人調,丟了瓢,你做差了,你抱怨那個?」

按:潘金蓮表面巴結吳月娘,實際則是想奪她之權的。這次機會來了,因為阻撓李瓶兒「入宮」的是吳月娘。「常信人調,丟了瓢」意即說他因聽信吳月娘的話,以至把本來可以到手的李瓶兒失了。

西門慶悔恨自己人財兩空(其實他已經得了李瓶兒不少私蓄),果然被潘金蓮激得他遷怒於吳月娘。

自是以後,西門慶與月娘尚氣,彼此覿面,都不說話。月娘隨他往那房裡去,也不管他;來遲去早,也不問他;或是他進房中取東西,只教丫頭上前答應,兩個都把心來冷淡了。……(潘金蓮)見漢子偏聽,於是以為得志,每日抖撇著精神,裝飾打扮,希寵市愛。

不過,西門慶當然是不肯甘休的,他一氣之下,就想出了毒辣的手段來對付蔣竹山了。

主使光棍去搗亂(事在第十九回)

西門慶是清河縣一大土霸,衙門的上上下下和他都有交通,他為了對付蔣竹山,特別巴結縣衙的夏提刑(法官),其時恰好碰上夏提刑的生日,他就在夏提刑生日那天,「叫了四個唱的,一起樂工,雜耍步戲」,在夏提刑新買的莊子上擺酒,與夏提刑做生日,「功夫」做足他就開始對付蔣竹山了。

他的手段直截了當,叫兩個「搗子」(即光棍)去訛詐蔣竹山,將他痛打,毀他藥鋪。條件是,不但給那兩個光棍銀子,事成後還保薦他們做夏提刑的親隨。

這兩個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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