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瓶兒一波三折難入宮

有意灌醉花子虛(事在第十三回)

潘金蓮受辱這幕,充分寫出了西門慶貪新忘舊的性格,他為了討好新歡李桂姐,不惜令潘金蓮受辱。但李桂姐也沒得寵多久,西門慶又有了新歡了。這個新歡就是《金瓶梅》中的第二大淫婦李瓶兒。李瓶兒是在第十三回方始「正式」登場的(在此之前只是虛寫)。

西門慶和李瓶兒的丈夫花子虛是隔鄰,這一天花子虛約西門慶嫖院,西門慶來到他家,見著李瓶兒,見她「人生得甚是白凈,五短身材,瓜子面兒。生得細彎彎兩道眉,不覺魂飛天外」。

西門慶和花子虛到了妓院,有心將花子虛灌得酩酊大醉,送他回家。李瓶兒出來拜謝,於是西門慶就有機會人以游詞了。

「嫂子在上,不該我說,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便丟了去,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

婦人道:「正是如此,奴為他這等在外胡行,不聽人說,奴也氣了一身病痛在這裡。往後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勸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

按:「偌大家室」意即這麼好一個家室(娘子)。

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事在第十三回)

西門慶聽得李瓶兒埋怨丈夫,便知已有幾分光了。《金瓶梅》寫他們勾搭的這一段,寫得非常細膩,語言的生動,尤具特色。

這西門慶是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的人。積年風月中行走,甚麼事兒不知道。可可今日婦人,倒明明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於是滿面堆笑道:「嫂子說那裡話,比來相交朋友做甚麼,我一定苦心諫哥,嫂子放心。」婦人又道了萬福……

自此,這西門慶就安心設計圖謀這婦人。屢屢安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把子虛掛住在院里,飲酒過夜,他便脫身來家,一徑在門首站立著,看見婦人領著兩個丫鬟正在門首。西門慶便在門前咳嗽,一回兒走過東來,又往西去,或在對門站立,把眼不住望門裡眄著,婦人影身在門裡,見他來便閃進裡面,他過去了又探頭去瞧,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

按:《金瓶梅》語言的特色之一是善於運用形象化的比喻,例如用「頭上打一下,腳板底響」來形容西門慶的機靈就是一例。「安下」即安排;「眄」是斜視的意思。這一段寫西門慶與李瓶兒的眉來眼去,可說已是「郎有心,妾有意」的了。

傍友不通氣(事在第十三回)

西門慶和李瓶兒的第一次幽會,是李瓶兒採取主動的。她用西門慶曾請過她丈夫吃了一席酒為理由,要丈夫「回席」。

當日眾人飲酒,到掌燈之後,西門慶忽下席,來外邊更衣解手。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槅子外邊站立偷覷,兩個撞了個滿懷,西門慶迴避不及,婦人走於西角門首,暗暗使丫鬟秀春,黑影里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說道:「俺娘使我對西門爹說,少吃酒,早早回家。如今便打發我爹往院里歇去,晚夕娘如此這般,要和爹說話哩。」

按:「槅子」是窗戶的木條。

西門慶依計行事,但想不到還有一點小小的波折。

這西門慶聽了,歡喜不盡,小解回來,到席上連偷酒在懷,唱的左右彈唱遞酒,只是裝醉再不吃。看看到一更時分,那李瓶兒不住走來簾外窺覷,見西門慶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釘子釘在椅子上,正吃得個定油兒,白不起身。熬得祝日念、孫寡嘴也去了,他兩個還不動,把個李瓶兒急得了不得。西門慶己是走出來,被花子虛再不放,說道:「今日小弟沒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門慶道:「我本醉了,吃不下去。」於是故意東倒西歪,教兩個小廝扶歸家去了。

這一段寫應、謝兩個傍友之「不通氣」,甚具諧趣。

打發丈夫往院子(事在第十二回)

不過,雖然小有波折,結果則仍是按照李瓶兒的原來計畫進行,以喜劇告終的。

(西門慶走後)應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沒多酒就醉了。既是東家費心,難為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鐘來,咱們每再周四五十輪散了罷。」李瓶兒在簾外聽見,罵涎臉的囚根子不絕。暗暗使小廝天喜兒請下花子虛來,吩咐說:「你既要與這夥人吃,趁早與我院里吃去,休要在家裡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費火,我那裡耐煩。」花子虛道:「這咱晚我就和他們院里去,也是來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是的。」婦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這花子虛巴不得這一聲,走來對眾人說,如此這般,我們往院里去。……於是連兩個唱的,都一齊起身進院。

按:「每再周四五十輪」的「周」字作動詞說,意即周而復始地再喝四五十輪酒。這當然是誇張的寫法,寫那班傍友的貪飲貪食。其實是不可能有那麼大的酒量的。《金瓶梅》既是寫實文學,而又兼有諷刺文學之長,這也是它的一個特色。「涎臉」:厚麵皮;「麻犯」:啰唆,找麻煩。「院子」指妓院。

扒牆幽會(事在第十三回)

《金瓶梅》寫到李瓶兒打發丈夫往院子之後,就「話分兩頭」了。

且不說花子虛在院里吃酒,單說西門慶推醉到家,走到潘金蓮房裡,剛脫了衣裳,就往前邊花園裡去坐,單等李瓶兒那邊請他。良久,只聽得那邊趕狗關門,少頃,只見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著牆推叫貓。看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遞了話。這西門慶掇過一張桌椅來踏著,暗暗扒過牆來。這邊已安下梯子。李瓶兒打發子虛去了,已是摘了冠兒,亂挽烏雲,素軀濃妝,立於穿廊下。看見西門慶過來,歡喜無盡,迎接進房中,掌著燈燭,早已安排一桌齊齊整整的酒肴果菜。……深深道個萬福,說道:「一向感謝官人,官人又費心相謝。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這杯淡酒,請官人過來,聊盡奴一點薄情。又撞著兩個天殺的涎臉,只顧坐住了。急得奴了不得。剛才吃我都打發他往院里去了。」西門慶道:「只怕二哥還來家么?」婦人道:「奴已吩咐過夜不來了。兩個小廝都跟去了,家裡再無一人。」

按:這段寫李瓶兒約西門慶前來幽會,層次井然,筆法細膩。

瓶兒之淫非無因(事在第十三回)

潘金蓮和李瓶兒都是有夫之婦、在丈夫生前,就和西門慶勾搭上的。不過勾搭的過程卻有不同,前者是西門慶作主動,後者則是李瓶兒主動(雖然西門慶有意在前,但第一次幽會則是李瓶兒安排)。看來似乎李瓶兒更「勇敢」一些。但她之主動約會西門慶,亦是可以理解的,她第一次嫁給梁中書作妾,備受大婦欺凌;第二次嫁給花子虛,雖是正室,但偏偏丈夫又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每日都在院中行走」,冷落了她。西門慶雖然也不是好東西,甚至比她丈夫更壞,但西門慶是「潘驢鄧小閑」五者俱備的標準浪子,與她那個品貌都不行的丈夫不可同日而語。生活在空虛無聊中的少婦,情、欲都無處發泄,則她之自願獻身於西門慶,也就不足為怪了。《金瓶梅》寫李瓶兒之淫。是在特定環境下造成的。

書中寫李瓶兒還怕西門慶不放心,特地給他點明:

「家裡再無一人,只是這兩個丫頭,一個馮媽媽看門首,是奴從小兒養娘,心腹人。前後門都已關閉了。」西門慶聽了,心中甚喜,兩個於是並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一處。迎春旁邊斟酒,秀春往來拿萊兒。吃得酒濃時錦帳中香薰鴛被,設放珊枕,兩個丫鬟抬開酒桌,拽上門去了。

丫餐偷聽交歡(事在第十三回)

接著一段寫他們二人偷歡,丫鬟迎春偷聽。

兩人上床交歡,原來大人家(富家)有兩層窗寮,外面為窗,裡面為寮。婦人打發丫寰出去關上裡面兩扇窗寮,房中掌著燈燭,外邊通看不見。這迎春丫鬟,今年已十七歲,頗知事體,見他兩個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頭上簪子挺簽破窗寮上紙,往裡窺覷,端的二人怎樣交接。但見:燈光影里,鮫綃帳內,一來一往,一撞一衝,這一個玉臂忙搖,那一個金蓮高舉……這房中二人云雨,不料迎春在窗外聽了個不亦樂乎。聽見他二人說話,西門慶問婦人多少青春,李瓶兒道:「奴屬羊的,今年二十三歲。」因問他大娘貴庚,西門慶道:「房下屬龍的,二十六歲了。」婦人道:「原來長奴三歲。明日買份禮物過去看著大娘,一向不敢親近。」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不然我房裡怎生容得這許多人兒。」婦人又問:「你頭裡過這邊來,她大娘知道不知,倘或問你時,你怎生回答?」西門慶道:「俺房下都在後面第四層房子里,惟有我第五個小妾潘氏,在這前邊花園內獨自一座樓房居住。她不敢管我。」

按:用丫鬟偷聽,帶出李瓶兒探問西門慶家事,兼寫李瓶兒性格。筆法老練。「房下」即拙荊。

計畫籠絡潘金蓮(事在第十三回)

李瓶兒的性格是比較溫良謹慎的,她不似潘金蓮「潑辣」,也比較有「打算」。此時,她雖然只是與西門慶偷情,未曾想到要「入宮」,但已經想到要「買份禮物」去討好大娘了。她從西門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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