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輯·詩話書話 二十九、雪泥鴻爪 舊地深情——《美游心影》代序

我自己觀看大峽谷的景物時,不論站在邊緣上憑欄遠眺,或是站在伸出峽谷上空的大岩石上環觀四周與向谷底俯視,都恍如置身幻境。當遠眺大峽谷的水平地層的輪廓時,它就像成萬卷書構成的層層疊疊密集的曲線圖案,隨著大峽谷的曲回,酷似一條綢帶,在大地上隨風飛舞。這種自然景象,使我感到大自然的無限美妙。

特色之一,因他是舊地重遊,就能對一個地方的景物進行新舊的比較。例如他在洛杉磯住過七年,因此他就能描繪出洛杉磯新舊不同的面貌,指出今天的洛杉磯不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初期的「暴發戶」了,但仍是美國石油工業、飛機工業、宇航工業、電子工業及銀行業蓬勃發展的一個中心,也能夠為讀者展示洛杉磯美麗的一面和醜陋的一面。

由於《美游心影》具有這許多特色,我樂意向讀者推薦這部遊記。

除了上述的三個特色,它對名勝風景的描寫也是大有可觀,可以媲美一流遊記的。舉一段他描寫大峽谷的風景為例:

文湘兄有他特殊的人生際遇,他原本是美籍華人,一九三九年從香港乘「克利夫蘭總統號」以移民身分來到美國。在美國成家立室,也在美國幹了一番事業。一九四八年和妻子甄清珠一同離開美國。「三十六年歸故里,重尋舊夢不勝情。」想文湘兄也當和蘇東坡那樣,有「人生無定」之感吧?

但這首小詩,也只能說出文湘兄《美游心影》的一面,他的情懷和蘇東坡還是不盡相同的。

第二個更大的特色,是他能夠深入美國社會的各個層面,尤其是華人社會。他讓我們了解到,新一代的美國華人,在生活方式、思想感情各個方面,和舊一代的華人有了多大的分別。不僅止於敘述,還有他自己的見解。例如「根」的問題,他說:「人在世界上,第一要生存,第二要溫飽,第三要發展,這是正當的權利和幸福。一我這一次在鳳凰城居住了一個多月,深刻的感受到,我的親屬的兒女,以及我自己的兒女,都是紮根在二億三千六百萬美國人民中間。我同時體會到,他們唯有這樣,而不是把自己置於『局外人』、『邊緣人』的境界,他們才有可能解決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的問題。我親眼看到,這年青一代美國華人的職業,和他們父母的職業和社會地位幾乎完全不同。」(見《葉落歸根與落地生根》一篇)又如「竹升」的問題,他在敘述了美國年青一代的華人,在社會上取得卓越成就之後說:「把今天年青一代的華人稱為竹升,比幾十年前錯誤得更加厲害。」他們可能不通中國文化,但是他們絕對不會不通美國文化。怎麼可以把他們稱為「兩端都不通」,「既不通中國文化,也未通美國文化」的「竹升」呢?如果說,這些年青一代的,出生於美國,長大於美國,受高深教育於美國,具有真才實學,專業技能,甚至本身是科學家的華人高級知識分子不通美國文化,那麼我要問一句:「什麼樣的人才通美國文化呢?」因此他認為不應再把「竹升」這個「有諷刺意味的名字加在美國年青一代華人的頭上了」(見《「偷渡的苦工」與「竹升」》一篇)。

這不但因為他是美國公民,在美國曾度過十年不平凡的歲月——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曾在美國服兵役,在歐洲戰場的美國第八十二空降師當反坦克炮兵,而且他的「根」就在美國!他的「老家」在洛杉磯,他的父親在那裡度過一生,他妻子的老家在聖塔芭芭拉,他的兒女在鳳凰城,還有許許多多的朋友都在美國。他在美國十年,回港之後在《大公報》當了三十多年經濟記者,對「西方世界」並不隔膜。

第三個特色,是他對美國的科技文明應用到各個方面,有甚為深入的觀察和剖析。例如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的舞藝表演,「幾乎無一不帶色情」,但「這些節目的表演,沒有高水平的科學技術和管理才能相配合是辦不到的」。他詳細描寫了那「一場接一場,連半分鐘的冷場都沒有」的「接近兩小時的表演」,「導演的調度有節,後台的密切合作,毫釐分秒不差」。那是一段非常出色的文字,希望讀者不要錯過。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對一般人而言,像美國這樣大的國家,兩月之游,自是只能比喻為「鴻飛留痕」;但對文湘兄而言,這兩月之游,卻絕非浮光掠影!

正由於他這些特殊「背景」,他就比一般遊客看得更加深入,而他的遊記也是對中美兩國都有深厚感情的。下面我將就管見所及,說說他這部遊記的幾個特色。

文湘兄是我的老朋友,讀了他的《美游心影》,不覺想起了蘇東坡的名詩:

(一九八五年九月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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