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深秋了,也許是為了迎接各位朋友的光臨,從昨天夜裡開始氣溫回升,今天天高氣爽,深秋時節難得的一個小陽春天氣,溪谷兩旁想必層林盡染,紅葉如丹。
如今已不復存在的我的故國國都新蔡,這時節桐樹等樹木一定秋光爛漫、燃得火紅,不過遠不如終年雲霧繚繞的這山間紅葉那樣如火如荼,美不勝收。
今天還是由我來主持聚會,上一次有幾個村裡的老者和大家一起長時間討論「天」與「天命」的問題,本來以為一天就可以結束但總覺得言猶來盡,沒有說透徹。我想大家也都有同感。話雖這麼說,「天」、「天命」的討論還是暫且告一個段落,以後如果需要,再隨時應天命之召,大家以為如何?
上一次聚會結束的時候,有人提議下一次探討「孔門高足」這個題目。這個問題和「天」不同,談起來很有嚼頭。現在就請一位監事開個頭。
——最近三四年,研究孔門第一期高足子路、子貢、顏回的風氣十分興盛,這三個人跟隨先師孔子在中原流浪十四年,回到魯國後又侍奉晚年的孔子,其中顏回先於孔子去世。
子路隨孔子回魯國後不久,應召仕於衛國大夫孔悝,後在內亂中捨身取義。
子貢自告奮勇,擔任孔子一行的廚師,孔子去世時,又主持葬禮一應事宜,後來在孔子墓旁結廬服喪六年之久。
有關這些孔門弟子的資料,現在正多方徵集,對孔門、特別是對孔門高足的研究,更顯得十分重要。非常幸運的是,我們在這方面的研究,得到深諳孔門情況、並與孔子高足曾經長年同甘共苦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蔫薑大人的親切指導。今天又有二十多人來到這裡向蔫薑長者請教。
無論是孔子流浪中原時的遭遇,還是晚年在魯國國都講學時的情形,都可以得到蔫薑長者熱情懇切的指教。不管怎麼說,今天參加聚會的我們孔子研究會的所有成員都希望從今以後在蔫薑長者的指導下,正式開展孔門研究,並取得成果。
上一次我們提出想聽一聽蔫薑長者對子路、子貢、顏回的看法,這是從去年以來我們懷抱的最大希望。剛才我們兩三個監事在一起商量,向蔫薑長者提出請求,如果可能的話,今天就滿足我們的期望。
聽了監事情懇意切的一番話,實在誠惶誠恐。我這個連孔門弟子都算不上的人對孔門高足的見解說不上對你們到底有多大的作用,但既然你們這樣誠懇,我就不辜負大家的一片心意。
我的思緒又追尋那變得遙遠又遙遠,無限遙遠的孔門高足,想拾回幾則逸事趣聞,作為今天的話題。不過,希望有人提些問題,引我開個頭。
——我直截了當地提兩個問題:子路、子貢、顏回這三個高足,孔子對哪一個評價最高?孔子最喜歡哪一個?
這兩個問題都很難回答,但又十分重要,這對於研究孔子其人、理解孔子的高尚人格,無法迴避。
我跟隨孔子在中原流浪的時候,就開始注意這個問題,有時腦子裡也閃過這個念頭。回到魯國以後,就是子路、顏回還健在那陣子,仍然不時掠過心頭。
就是在今天,雖然我們所要議論的孔子及其弟子都已離開人世,我的心未必就因此得以解脫,變得無牽無掛。
遙憶往事,當年先師孔子對子路、顏回倍加獎掖,但我總認為應該是子貢才能受此殊榮。在不同的時候,哪一位弟子受到大公無私、規矩方正如蒼天的孔子的青睞,對於這位弟子來說,簡直就是生命攸關的至關緊要的大事。
不過,在孔子去世後三十三年的今天,我對這個問題逐漸形成了一個成熟的看法,對孔子在自己身後選擇哪一位弟子作為繼承人,把後事託付給他,而不託付給別人的內心似乎也能悟到幾分。但現在暫不說明,埋下一個伏筆。等今天聚會結束的時候再發表。
參加這個聚會的各位年輕人對先師孔子、對孔門高足都沒有直接接觸過,完全憑藉史料研究,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研究成果也許更加準確可靠。因此,我想先聽聽大家的孔門論及孔門高足論。這十分有助於我們對孔子的理解。
現在有幾個人舉手,請哪一位先發言。
——大約兩年前,魯國國都的孔子研究者中,有十幾個志同道合的人湊在一起,集中力量研究顏回。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因此我今天的發言可以說代表我們這一群人的觀點。
我們認為,孔子評價最高的弟子是顏回,孔子最喜歡、並期望其大器玉成的還是顏回。
我想,無需我在這裡引用孔子對顏回的評價、孔子和顏回的話、或者其他人對顏回的讚美之辭來證明我們觀點的正確,雖然這些都是研究顏回的重要史料。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顏回去世。孔子悲慟至極,哀嘆道:「噫,天喪予,天喪予。」這一件事,就足以說明一切。
「噫,天喪予」,傷悼一個人的死亡,沒有任何語言比這句話更加震撼人心,它是那樣地強烈,蘊含著孔子對顏回無比的信任和深後的愛情,令人肅然起敬。可見顏回之死使孔子萬分悲慟,肝膽俱裂。
這句話決不是後人的編造,當時在場的人都親耳聽到。此外,還有一個動人的場面,體現出孔子在顏回彌留之際所承受的巨大悲痛。
據說顏回臨終的時候,孔子悲從衷來,不能自己,嗚咽淚下,這時,有一個人對孔子說:「您剛才哭出聲來了。」孔子這才猛然發現自己在放聲慟哭。他悲戚地說:「是嗎?我剛才哭出聲來了嗎?可是,像我這樣,不為顏回慟哭,又為誰哀慟呢?!」
簡直如聞其聲、如見其人,摧人淚下。因此,我們坦誠地相信,孔子對顏回所寄寓的信任和愛惜勝過其他任何人。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堅信不疑,在孔門三位高足弟子中,孔子評價最高、最寄予厚的就是顏回。顏回研究才剛剛開始,以後還要研究他的青少年時代以及家庭、社會環境對他各個階段成長的影響等等,請在座各位加指教。
謝謝。今天我第一次聽到魯國的年輕人在研究顏回,感到非常高興。但顏回本人要是知道這件事又會怎麼想呢?他一定蜷縮一旁,低頭縮肩,不言不語,只是不時發出一兩聲長吁短嘆。
最近我常常想,這世界上真正理解「羞怯」二字的真是鳳毛麟角,而顏回恐怕就是這「鳳毛麟角」中的一個。所以當他知道有人在研究自己時,就滿面含羞,蜷曲一團,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更何況他第一次知道孔子在自己臨終時說的「天喪予」這句話,感到非同小可。回想自己生前侍奉孔子的舉止言談、修身養性,都沒有達到能使孔子說「天喪予」這樣崇高的境界。因此覺得受之有愧。只有重死一次,於是眼睛四下尋覓,看有什麼洞穴好鑽進去。
我所認識的顏回就是這樣的純潔無瑕,這樣的一塵不染,如天賜之赤子,是—位心靈高尚的俊彥、出類撥萃的英才。
下面哪一個接著發言?今天算是孔門高足研究的第二次聚會,大家暢所欲言,不拘一格。有幾個人舉手,就從右邊開始按順序發言吧。
——我也是魯國國都孔子研究會的成員,年齡數我最大。今天第一次到這裡來,有幸見到蔫薑長者。聽說長者高齡七十有二,還這樣精神矍鑠,令我驚嘆不已。我也是一個老人,年齡還比長者小十歲,但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與長者的朝氣蓬勃相比,簡直望塵莫及。畢竟是直接聆聽過孔子教導的人,身心都充滿活力,堅強如鋼。
既然我站起來了,就要說點什麼,可是我這一輩子當的不過芝麻小官,對孔子的學習也剛剛起步,所以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聽說上一次討論過「天」和「天命」的問題,要是議論「天」,我多少能敷衍幾句,但要談顏回,實在難以應付。話雖如此,在孔子第一期、第二期的十個高足中,我還是喜歡顏回的。
為什麼呢?首先他身分微賤,出身於貧窮的階層,而且一輩子窮愁潦倒,鬱鬱而終。我看中他的正是這一點,聽說他勤奮好學、博聞強記,是孔子門下真正的鴻儒俊傑,可惜夭折,過早地離開了我們。
——按照順序,該輪到我了。孔門高足中,如果讓我首推一人,我必定指名顏回無疑。剛才這位老者說顏回出身微賤,一生窮愁潦倒,我並不認為窮是好事。顏回不僅貧困艱辛、身分卑微,而且壯年而逝,令人惋惜。但是,像他這樣受到孔子「天喪予」評價的人,毫無疑義是孔門第一人,永遠不可磨滅。今後也許會發現更多的有關顏回的史料,我雖不才,願意一生為研究顏回竭盡綿薄。好,現在請這位婦女發言。
——我也是孔子研究會的一員,經常聽到大家的宏論高見,受益不淺。我的丈夫前幾年年紀輕輕地病死,他生前熱心於搜集孔子言論,為了判斷這些言論的真偽,經常走訪與孔子有交往的人,向他們請教,有時為了弄清一個問題,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他去世以後,我也參加了孔子研究會。一個女流之輩,不會搞調查研究,但傾聽大家議論風生,就覺得很滿足。久而久之,不知不覺地對顏回發生興趣,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