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甲子首鼠年鼠談

時光彈指,日月如梭,一眨眼又是一個新甲子,照爾雅歲陰歲陽紀年閼逢困敦,又是首鼠當令了。

提起鼠的別名,可就多了:北方叫它「耗子」,南方叫它「老鼠」、「老蟲」,《唐書》稱鼠為「坎精」,《埤雅》稱之為「穴蟲」,《雲仙雜記》謂鼠為「社君」,《正字》通稱鼠為「耗蟲」,韓昌黎因為鼠能站立,前腳能立於頸上,稱之為「禮鼠」,嶺南因為鼠可入供,避諱鼠字,稱之為「家鹿」,此外尚有許許多多別名,恕不一一舉述。

北平有一種耍耗子者,他家養的老鼠,有倉鼠、栗鼠、小白鼠幾種,他能訓練它們攀梯、跳圈、鑽罈子、走鋼絲各種技能,耍耗子者穿街走巷,他所用的喚頭叫「聶兜姜」,跟嗩吶大致相同,只喇叭口較大,平常不察,誤為嗩吶。有些大戶人家小孩把耍耗子的叫到院里耍上半小時,也不過十個八個銅板,也有人家把訓練好有技藝的耗子買來玩,一隻耗子就要塊兒八毛啦!

純白小洋鼠,其毛勝雪,有一對紅眼睛,非常可愛,筆者幼年曾養過兩對。後來在學校上生物解剖課,解剖一隻灰鼠,不料灰鼠即將臨盆,開腸破肚後一肚子未長毛的肉鼠,非常噁心,從此對鼠類發生抗拒心理。同時發現「賊眉鼠眼」、「獐頭鼠目」,種種有關鼠的成語,再細一端詳,果然鼠的兩眼賊忒忒的實在令人起反感。

舍親阮夫人,從盛年到晚年足足抽了四十多年鴉片煙。她的煙榻設在南窗之下,北方的房屋都是紙糊的頂棚,她抽煙有個習慣,喜歡把煙往棚頂上噴。她去世之後,陰陽生算定九天回煞,那一天家人都迴避別室,就聽見屋裡翻盆倒瓮,醪醪嗷嗷,以為回煞顯靈,嚇得誰也不敢進去看看,恐怕被秧打著。第二天大家一齊進屋,發現頂棚有幾塊地方,嚙得粉碎,從上面掉下來三四隻老鼠,全都奄奄一息,才知道老鼠們聞煙成癮,一旦煙癮大發,才冒死竄出的。

清朝京師積穀之倉,多達十七個,諸如南新倉、北新倉、海運倉、祿米倉、新大倉等等都是米糧倉庫。有倉就有鼠,倉鼠飽食終日,毫不怕人。從前稽查京東十七倉的糧官說:「這種倉鼠體重量宏,管倉的工人尊稱為倉神。老鼠儘管成群結隊來吃糧食,剄了盤倉的時候,食耗絕不會超過官訂標準,儘管米都泛了黃色,但從不發生米蛀蟲。有一年新換倉官,是內廷總管崔玉貴的侄子,年輕好勝很想好好做點事,首先從撲滅倉鼠做起,不到匝月就殺了上萬隻倉鼠,誰知年終盤倉,損耗超過規定標準,監守自盜,按律當斬。後來在白米斜街發現一家大地窖里堆滿了整窖的精白米十多萬斤,據說都是得罪倉鼠給搬運過去的,後來由崔玉貴內外打點,才改判充軍寧古塔。」這種倉鼠有重達一斤多的,是最有福氣的一種老鼠。

民國二十年筆者初到漢口,住在青年會,總於事宋如海請我到橋口一家小館吃小籠粉蒸牛肉。小館門前有一棵老槐樹,在兩丈高的樹權上有大如西瓜的黑灰色鳥巢,飯館夥計說天天一掌燈就有老鼠爬上爬下忙個不停,後來才知道是老鼠在樹上搭窩。我覺得老鼠不在地下掏洞,而在樹上搭窩,真是向所未聞,所以回來後就把這個趣聞告訴了同事李藻蓀兄。他博覽群書,見多識廣,他說:「後漢書有光武建武六年,九月大雨連月,鼠巢樹上的記載,武漢三鎮不久恐有大水。」結果長江泛濫,市區陸地行舟,月余未退,鼠類能憑什麼感覺而能趨吉避凶,真令人莫測高深了。

李經羲文孫李栩廠高超清曠,積學雄文,尤經子平。抗戰期間,他累次去貴陽公幹,總是住在世交吳簡齊的唐園,紙窗竹屋燈火清熒,正好夜讀。鄴架所儲珍本古籍不少,於是拿下一本線裝書來瀏覽,誰知書後架上站立一隻毛絨絨小動物,先還以為是一頭花奴,仔細想想又覺著不大對勁,再往裡一看,居然兩腿攏肩兀立未逃,敢情是一隻碩大老鼠。四川老鼠本多,夜間在卧榻上跳來跳去,車輛急馳老鼠過街也時常竄逃不及,斃命輪下,想能拱立而不怕人者,實為僅見。韓昌黎所謂的禮鼠,大概就是這種鼠類了。他做了一首《禮鼠贊》,當時詩人曹湘衡、曾小魯等人都有詩唱和,我曾抄下原詩,可惜現在一句也記不得了。

先三伯祖心宸公,曾任湖州府知府。湖州毛筆是全國知名的,先伯祖任滿內遷,當地制筆名手曾子晉送了他老人家兩匣特製大楷中楷毛筆,中楷就摻有鼠須。據曹說:「所謂鼠須,其實是以鼠頰下幾根毫毛方稱上選,製成毛筆寫字時,剛柔堅軟,揮灑從心,就是所謂鼠須栗毛筆。有人說狼毫就是鼠須製成,其實狼毫是鼬鼠毛,俗稱黃鼠狼,而非栗鼠。」當年北平馬大人衚衕有一所舊宅,庚子年全家殉難,一直空在那裡,後來賣給青年會辦學校,有三四十年沒打掃過,積塵盈尺,鼠蝟亂竄。月牙河灌水的時候,淹死了二三十隻黃鼠狼,識貨的火夫,把鼠屍賣給琉璃廠賀蓮青筆庄制雞狼毫,還得了一筆好價錢呢!

美國是保護野生動物最力的國家,前年筆者在加州跟幾位朋友在煙波浩瀚、修柯戛雲的太浩湖邊野餐,樹上的松鼠成群結隊,從樹上溜下來覓食,看見石桌放有水果餅乾,它們對坐在石凳上的遊客,毫不畏懼,竄過來就啃。有幾個美國小孩撿石子丟它,這些鼠類視若無睹,照吃不誤。當地一位警員說:「松林樹木有三分之一的針松,已被松鼠啃得樹皮成了光桿兒,居民不堪其擾,嚙木器,咬地毯,鬧得人神心俱疲,屢次請派警方協助滅鼠,但數量太多,加上繁殖力驚人,至今尚鮮成效。」中國人常說抱頭鼠竄、膽水如鼠,想不到美國的松鼠如此猖獗膽大,令人不可思議。

筆者屏東寓所,原系日式房屋,後來在拆屋改建,當挖地打樁時坑深丈余,發現有一鼠穴,夜間只聽到坑內鳴聲嗷嗷極為凄烈,晨起臨視,一隻小田鼠力搏兩隻家鼠已斃其一。不料小田鼠能咬死大家鼠,古人說:「野鼠鐵爪鋼喙。」

當年曾聽說有一種叫鼯的鼠,俗稱飛鼠,前後兩肢有膜所以能飛,晝伏夜出,聲如兒啼,可是始終未見過。前幾年有事去高雄縣六龜鄉,在鄉間木瓜樹上發現一隻奄奄一息的飛鼠,據說是被一頭果子狸嚙傷。恰巧跟我同去的陳先生是獸醫出身,弄了點葯給它敷上,頓飯時間,已能飛騰。有人想要來伺養,我因為這種稀有動物,還是縱之山林,讓它自然繁殖的好,所以把它放了。在療傷敷藥時,把這頭飛鼠看了個清楚,形態跟蝙蝠極為近似,只是毛色黃褐跟蝙蝠的灰黑色有別而已。

上海有家頗具規模的捲煙公司,民國二十年因受世界經濟不景氣影響,面臨即將收歇命運。董事會正在召開結束會議,會議室木條堊粉的天花板,忽然崩裂,從上面掉下一隻老鼠來,與會人士有人說,老鼠有人稱它為財神,這是大吉大利的預兆,我們何妨出一個金鼠牌捲煙試試。誰知金鼠捲煙一上市,就供不應求鬧猛起來,從此公司業務越做越興旺。後來他們打了一隻純金老鼠,放在天花板架子上,以資紀念。今年歲次甲子正是首鼠當令,希望我們的國家日升月恆,也一天比一天壯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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