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發春獻歲話春聯

除夕用紅紙書寫對仗工整的吉祥語句,貼在門上,謂之「春聯」,俗話叫「對子」,文言叫「對聯」。根據《列朝詩集》記載,春聯自明太祖定鼎金陵,除夕過年御筆親書過一副「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的春聯,賞賜近臣陶安,從此家家鐵畫銀鉤,處處錦箋墨寶,與爆竹桃符,互相輝映,點染新春,蔚為風尚。除夕貼春聯的習俗,傳到現在,屈指算來已經有六百多年歷史了。

陳含光先生說:「作聯至難,其四言偶句駢文也,五言七言詩也,三字及畸零不整之句詞也,篇成而各為聲調者曲也,非兼工此數者不能為聯,故文人有終身不解作聯語者,蓋其難如此。」

聯聖方地山先生則說:「作對字不限字句,不限白話文言,前人斷章截句也可借為己用,詩文詞曲,俚語方言都可采人為聯,只要安排得勻襯,配合起來,便是佳作。」

兩位前輩說法一位是說難實易,一位是說易實難,其實兩老都是箇中高手一時無兩的。聯聖有一年在天津過年,住在國民飯店,忽發雅興,在飯店門前,設下一張方桌,安排紙墨筆硯,專門給天津各商號寫嵌字春聯。天津《庸報》發行人葉庸方,曾經設法搜集起來共得一千二百餘聯,影印裝冊,題名「春聯集萃」;因為其中都是方地山、袁寒雲親筆,得之者莫不視同拱璧。抗戰勝利之前,陳含光姻丈,避居揚州洪家花園,及至日寇投降,,是年除夕他以小篆寫了一副春聯,上聯「八年堅卧」,下聯「一旦昇平」。當年寇襲邗江,陳氏不及走避,日本特務機關指使梁逆眾異,遏迫含老出任偽朝,他受盡無數窩囊氣,始終堅忍不屈。他這副春聯雖然僅有八個字,比之杜工部收薊北詩,神情激蕩,躍然紙上,是春聯中最為傳神不可多得佳作。

春聯用紙,朱紅、翠綠、柿黃三色都有,最講究的用灑片金碎金銀星。凡是遭父母之喪,在家守制,已過期年,可用凈綠天地頭加藍色的春聯;一般庵觀寺院的春聯都是用淺黃色紙張。最奇怪的是清代的王府宗室一律懸掛的是白紙春聯外加紅邊藍邊,其他公侯府邸則跟一般人家一樣,用大紅春聯;如用白色春聯,還犯僭越之罪呢!唯一例外的,是北平翠花銜的札:全府,他家雖然是世襲罔替鐵帽子公,可是札公府府門所掛春聯是皇帝特准用白色的。據說當年老札公爺扈從皇太極在大凌河與明軍交戰,清軍被困突圍時與皇太極互易戎冠馬褂,以致中箭身亡。後來清軍入關,順治在北京即位,眷念舊勛御筆親書「開國元勛府,除王第一家」十個字春聯頒賜札公後裔懸掛府門,以彰有功。字體雖不算佳,可是聯語氣勢雄渾,大氣磅礴,的確是帝王口吻。

筆者當年剛學寫篆隸的時候,逢到年尾,族兄冠一他住在西單牌樓白廟衚衕,該處正好是賣春聯的大本營,一個接一個,排列在馬路邊上,凡是當場能夠揮毫者,生意都不錯,學生們在年終歲末賣春聯,賺點零用錢過年用,總比閑著無聊好。可是北地天寒,一邊研墨一邊烤火也是件苦事。北平一得閣、松古齋的松煙墨汁,雖然濃稠適度,寫起字來可以縱意所為,可是寫春聯就派不上用場了。因為寫春聯的紅梅紙一遇反潮天氣,一刷糨糊,就墨跡滲透一片糊塗了。所以家兄春聯攤上,誰要給他助威寫春聯,首先要自己磨墨。我為了一顯身手,費了半天事,手指頭凍僵了,研了一墨海的墨汁。左右那些攤子上,儘管顏柳歐蘇字體的應有盡有,可是能當場寫甲骨、鐘鼎、篆隸的人我算是獨份兒。我這一寫不要緊,西單牌樓幾家綢緞莊、洋貨店,都來捧場,立刻變成門庭若市,一天寫了大小春聯四十多副,寫得我腕直腰酸,給家兄攤子壯大了不少聲勢。第二天還有人到攤子上指名要我寫嵌字大篆的。我一看情勢不妙,就是有人給我磨墨,我也只有敬謝不敏,鑽到附近畫棚子看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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