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平精巧的絨花手藝

近六七年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雞鳴即起,漱洗完畢,總要到外面溜達個四五十分鐘,再回家吃早點。內地有個相沿已久的年俗,歲首元旦清早出門,要挑選一個吉時,邁出大門一定要面沖喜神方向,北方叫「出行」,南方叫「兜喜神方」。照今年農民曆推算,出行宜取子、卯,方向是東北大吉。卯時正符合我每天溜達的時刻,平素每天出門都是信步而行,既然東北方大吉大利,咱就沖東北方向而行,入鄉隨俗,求得心安理得,總比別彆扭扭來得舒坦。

哪知沖東北方走了沒幾步,就看一位鬢髮如銀、紆行婆娑的老太太,頭上戴著一朵恨福來遲大紅絨花,不但紅得鮮艷異常,就連絨上的金箔,仍舊金光閃閃,特別醒眼。這朵紅絨花無疑是當年北平絨花鋪的傑作。

提起扎絨花,那是當年北平最細巧的手工藝,那班手藝人大半是心靈手巧,賣不了氣力。近畿人家比較文弱的子弟,才到京里投師學藝。在清木民初,絨花鋪鼎盛時期,在耍手藝的裡頭說還是很出色的行當呢!北平的絨花鋪分細作普通兩類,普通絨花鋪都設在隆福寺、護國寺、白塔寺、土地廟一帶,逢到廟會集會之期,也派夥計們在廟裡設攤營業。細作的絨花鋪分別在崇文門外花市、東安市場集中,雖然都是絨花鋪,可是個人做個人的生意,互不相犯,粗活細活,他們自己人是一目了然。大致梨園行戲裝上絨活生意概由花市一帶絨花鋪承應,王府勛戚名門巨室官眷們所戴絨花絹谷,則就是東安市場里幾家絨花鋪的生意了。各種耍手藝的行當,都是要年假讓夥計回家過年的,唯獨絨花鋪歲尾年頭家家都是忙得不亦樂乎,先忙著扎佛前花、乾鮮果子花、蜜供花,跟著就要攢頭上戴的五福捧壽、恨福來遲,各式各樣的絨花了。哪家師父如果想出什麼別出心裁的新花樣,就秘不示人地紮上幾百朵,密密麻麻,一排一排地插在秫秸稈糊的紙匣子里,等正月初二拿到彰義門外財神廟專賣香客帶福還家,一會兒就會搶得一朵不剩。堂客們買絨花自然精挑細選,瓊花九色,顧眄便妍,只要式樣別緻,不怕價錢高。就是一般名紳巨賈燒完香進城,海龍帽水獺四塊瓦、棉胎便帽上也都要插上幾朵紅花袁示已被財神爺垂佑,福自天申啦。有些野老村嫗頭上雖然發疏鬢稀,沒法子戴,更沒有地方插,他們就用一塊淺杏黃土布把頭包起來,然後把各式各樣絨花插戴滿頭,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虔誠的香客回香了。絨花鋪的手藝人稍停兩個月,至遲三月初,各絨花鋪又忙著要趕金頂妙峰山的生意了,金頂妙峰山的廟會,從四月初一到二十八整整一個月的會期,在河北省來說,算是最大的廟會了。等到願了回香,無論男女老幼,一個個好像爭妍鬥麗似的,頭上戴滿絨花,絢艷悅目多彩多姿。據絨花鋪的手藝人說:「當初好年月,絨花鋪一年的嚼穀(生活所需),一個金頂妙峰山廟會,就能掙出來了,其餘的生意就都是賺的啦。」

聽說當年上海浦東杜月笙家的宗祠落成典禮,因為布置祠堂正廳,四明銀行特地派專人到北平辦了副堂彩,翠絳螭、斑龍九色全部都是長圓壽字,福蝠相間,交織而成,這一堂裁絨簾幕,就是北平東安市場德盛齋絨花鋪承應的,價錢當然讓人聽了咋舌。可是北平做絨花手藝人披錦捻金,技巧橫出的手法,直讓上海香粉弄一帶做絹花的店鋪只是點頭、咋嘴嘆為觀止了。

有一年梅蘭芳首排崑曲《刺虎》,準備在開明大戲院爨演。梅的一班友好在綴玉軒閑聊,在響排之前,聚坐聊天。就有人談到貞娥洞房的扮像啦,按正規打扮自然是鳳冠霞帔、百褶衣裙最為得體,不過《刺虎》的身段繁瑣,如果頭上明珠翠羽、錦衣締綉,歌舞起來實在頂頂掛掛感覺吃力,影響做表。於是有位才智之士,想出一個絕妙方法,頭上不用點翠珠飾,全部改絨花紮成的鳳冠,不但輕巧便捷,而且摘卸容易,對於《刺虎》一場激昂驚懼的表情,可以盡量發揮,不致有礙手礙腳的地方。梅畹華在四大名旦中,足最能採納嘉言的,大家商量好式樣立刻請管事的姚二順(玉英)到東安市場絨花鋪訂製了一頂滿幫滿底全部大紅絨花的鳳冠,後來在台上歌舞起來,圓轉飄舉,恍如玉輅捲雲,綽約柔曼之極。後來坤伶中琴雪芳、陸素娟等都各訂做了一頂,名坤票雍柳絮(德國人)甚至於訂製一頂,用玻璃錦匣裝潢起來,放在客廳里當擺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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