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肥得籽兒、刨花、皂莢

從前北平孤苦無依的老太婆,有一項獨門生意叫換肥得籽兒,後來肥得籽兒受時代的演變,沒人用了,於是又兼換取燈兒(北平人管火柴叫取燈兒),所以又叫換取燈兒的,這種營生本小利薄,穿街過巷負荷不重,因此成了貧苦年老的婦道人家的專業,年輕力壯的人,是不屑一顧的。她們下街串衚衕的時候,身後背著一個篾皮筐子,吆喝一聲換取燈兒換肥得籽兒,誰家有廢紙、碎布、玻璃瓶子、洋鐵罐兒,她們都可以接受,換些肥得籽兒或是丹鳳牌的紅頭火柴。據聞她們到丹華火柴公司批買火柴以紅頭為限,每個月可買四百小盒,廠方只收廠盤的半價,這無非是公司體恤孤苦的善舉,所以她們只能換紅頭丹鳳,而不能換黑頭的保險火柴。一般鋪戶住戶也都本著惜老憐貧的宗旨,你說換多少就換多少,很少有人跟這班苦哈哈斤斤較量的。

說到肥得籽兒,因為在內地已經若干年沒人使用了,所以年輕一點的朋友,多數沒見過,可能還沒聽說過呢,可是據我想從內地來台梨園行管梳頭桌的師傅們,對於肥得籽兒,一定不會陌生吧!因為當年在內地佔行貼片子,要用肥得籽兒泡出來黏液,把片子浸潤得服帖了才能往前額跟兩鬢上貼。現在京劇用什麼貼片子,雖然不得而知,可是提起肥得籽兒,多少總還有點印象吧!刨花,也是當年婦女們梳頭所離不開的東西,北方的木匠雖然在木頭刨光時也是刨出一堆一堆的刨花出來,但據說北方刨花黏度不夠,因此一般婦女都喜歡蘇常一帶的刨花。因為南方刨花黏度高,如果摻點冰片末並且不容易發臭,早年在滬寧蘇杭各處這種刨花到處有售,北方婦女則只好求諸南菜擔子了。所謂南菜擔子,也是比較特殊的一種獨資生意,做這種行當的,大半都是滬杭一帶的人,一副竹篾編成打光上漆的擔子,所帶的東西,可以說包羅萬象。穿的有香雲紗、荔枝綢、湖縐、杭紡,化妝品有揚州鴨蛋粉、蘇州板胭脂、桂花梳頭油、冰片痱子粉、蘇錫常昆的正庄刨花,還有真絲纏裹的粉紅的粉撲、大小成套的黃楊木梳、寬窄疏密不同的篦子,這些都是北方買不到蘭閨奩具。談到小吃零食花樣就多了,什麼杭州榧子,廣州去皮甜咸橄欖、桂團荔枝、糟蛋、風魚、扁尖、淡菜、黃泥螺、醉蚶子,還有大量的梅乾菜、雲南大頭菜、曬好的筍豆蘿蔔乾。他們都是遵海而北在天津下船到北平之後,多半在小旅館,有的交遊廣泛,甚至跟大公館的門房,打個商量,就在熟識大公館的門房尋休了(北平話借住的意思)。有人說這幫人一年也有幾次搭南洋班的輪船到廣州去,那時南貨擔子就變成北貨擔子了,什麼大小八件的點心、各式各樣的乾果蜜餞、北平絹花絨花、骨頭簪子,都是嶺南最受歡迎的東西。肥得籽兒據說當年粵劇名伶薛覺先就是喜歡用肥得籽兒,而不愛用刨花,說是肥得籽兒幹了,點上一點水,既不咬肉又顯清涼,如果刨花蘸水鬢松鬈斜,又要重新整妝了。事實是否果真如此,雖不可盡信,可是老一輩粵伶都知道托北貨擔子,帶幾包肥得籽兒,那是一點也不假的。

「皂莢」這個名詞,知道的已經不多,用過的恐怕更少了。筆者小時候,看見過皂莢,也知道用法,可是就沒有拿皂莢當肥皂用過。勝利還都,我到第二故鄉的江蘇泰縣去了一趟,我住在北門外西浦,隔鄰就是一家叫「飲香」的大澡堂子。按泰縣一般人的習慣,澡堂子多半下午一點開湯,可是洗澡的人要過四點鐘才陸續而來,越晚客越多,說氣元了洗澡才不傷氣。所以我每天一兩點鐘去洗澡,近乎包堂,除了孤家寡人之外,幾乎別無外賣。小老闆陳四小最喜歡聽點北平上海的新鮮事兒,所以我一來,他就過來招呼做活兒。有一天我問他,你們這裡有沒有皂莢,他一會兒工夫挑了四五個來立刻打碎,泡上涼水,等我下池,他就用皂莢水給我擦背,滑爽溫潤,洗完用水一衝,比起一般香肥皂洗澡,舒暢明快多啦。四小說皂莢在蘇北一帶,隨處都有,樹高三四丈,樹榦聳直,攉穎挺挺,可做細巧奩具,不生蟲蛀。葉子復羽雙疊,夏開黃色或白色小花,可驅蚊蚋。結實成莢,長扁像刀,開白色小花的一種結莢比黃色的肥碩短厚,蘇北人叫它「肥皂莢子」,不但除垢下泥快,而且可以預防皮膚敏感。所說如此,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筆者初到台灣看到鳳凰木花落結莢,跟皂莢極為相似,不知道晒乾之後,是不是也有皂莢的效用。前幾年有一位朋友翻箱底,找出幾塊北平「花漢沖」(胭脂花粉店)出品的「鵝油引見胰子」,都幹得皺皺了,被一位皮膚專科醫生看見,拿去一化驗,據說內容都是些潤膚養顏成分,比現在的高貴保護皮膚化妝品並不差。料想用皂莢洗身,洗後渾身輕快爽潔,比用藥水肥皂洗澡還舒服,大概對皮膚也有好處呢!可惜沒經過正式化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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