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肉館——砂鍋居

北平有一家小飯館,開在西四牌樓缸瓦市大街東路,門面簡單狹窄,慕名前往的人,時常當面錯過。北平市內大小飯館飯鋪林林總總,真是不計其數,可是專在豬身上動腦筋,除了「口子上大師傅」(北平有一種廚行,每天一清早就到清茶館喝茶等候主顧,專應紅白喜事。因為價錢便宜,所以專在豬身上找,有人叫他們豬八樣,又有人叫他們跑大棚的)以外,砂鍋居要算獨一份兒了。

據老一輩兒的人說,乾隆年間有一位親王,唯一嗜好就是喜歡吃豬肉,於是物色到一位名廚,叫他用各式各樣烹調方法,全離不開豬肉,讓這位王爺痛快淋漓地每天大嚼大啖。因此天天都要宰條肥豬來侍候王爺的膳食。王爺雖然愛吃豬肉,可是那位王爺食量比不上漢高祖的猛將樊噲,享用之餘,餘下的肉,廚子開了後門給自己找外快,給豬肉找出路啦。他想出的方法很巧妙,串通府里侍衛們,靠近府門侍衛執勤室開了兩扇後窗戶,窗外就是王府外牆,壓了幾間灰棚,算是開一個雨來散的小菜館。日子一長,誰都知道清茶館裡頭有肉吃,侍衛室不能大鍋大灶,都用砂鍋小灶來做,所以大家管它叫做砂鍋居,其實人家有正牌匾的。

去春在台北某次宴會,莊嚴兄曾問在座各位,砂鍋居正式名字叫什麼,當時誰也說不上來。過了很久有位朋友說,砂鍋居原名和順居,據說原來的匾還掛在正屋裡,是道光進士文華殿大學士倭艮峰(仁)寫的,不過大家都沒注意罷了!

砂鍋居雖然在北平小有名氣,是唯一專賣白肉的白肉館,可是筆者一直沒光顧過。一則是對全豬席覺得過分單調沒有興趣,二則是一走近砂鍋居,總覺得有股子油腥內臟氣味,所以始終沒有勇氣進去一嘗。有一年舍親李木公攜眷來北平觀光,久聞清朝同光時代,早朝散班,各位王公大臣都在砂鍋居聚會議事,一定要嘗嘗砂鍋居的白肉滋味如何。在被逼無奈情形之下,於是訂了一桌豬全席來舍間外燴,等菜往桌上一端,花色倒是不少,足有三四十樣,豬頭、豬腦、心、腸、肝、肺沫沫丟丟一碗接著一碗地往桌上端,甭說吃,看著聞著都覺得不舒服。真想不出當年軍機處袞袞諸公怎麼有那麼好的胃口,達一桌全豬席最後自然便宜用人們啦。

北平有一位擅長寫鋪匾的名家馮公度(恕),他病故後,在西四牌樓羊肉衚衕開弔,僧道喇嘛尼姑經懺都念全了。北新橋九頂娘娘廟的方丈心宸大和尚跟馮老是方外之交,馮老去世,大和尚自然送一棚經,還得親自轉個咒。九頂娘娘廟是子孫院,和尚不但不忌葷腥,而且還可以公開娶妻生子。心宸大和尚魁武奇偉,實大聲宏,食量更是驚人,公事交代完畢,一定找我到砂鍋居吃白肉。喪宅跟砂鍋居近在咫尺,距離舍下更近,人家從北城到咱們西城來,既然指明要吃砂鍋居,咱也只好捨命陪君子,硬著頭皮前往。心宸大概跟柜上極熟,堂倌們對大和尚更是特別巴結恭維,在心宸提調之下,只要了三四個菜,每個菜的色香味都跟前次所叫的豬全席完全不同。尤其白片肉五花三層,切得肉薄片大,肥的部分晶瑩透明,瘦的地方鬆軟欲糜,蘸著醬油蒜泥一起吃杠子頭(北平一種極硬發麵餅),確實別有風味,是前所未嘗的。炸鹿尾本來是慶和堂的拿手菜,可是砂鍋居的炸鹿尾酥脆腴嫩,不膩而爽,也是下酒的雋品。飯後在鋪子前後一溜達,敢情砂鍋居的後牆跟庄王府的牆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傳說中乾隆時代愛吃豬肉的王爺,那十之八九就是當年的庄親王啦。可惜中廳掛的一塊匾,煙熏火燎已經不辨字跡,如果真是倭文端寫的匾,那可失之交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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