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對蝦

台灣叫大蝦,華南叫明蝦,華北叫對蝦,這種蝦除了不近魚腥的人以外,大概沒有人不愛吃的。故都美食專家譚篆青說:「海味里除了魚翅鮑魚之外,最愛吃對蝦。中國從東北到閩粵,整條海岸都出產魚蝦海味,氣溫低水越涼,魚蝦鱗介的纖維組織就越細潤,鮮度也就越濃郁,所以天津、煙台一帶所產的對蝦,雖然也都鮮嫩適口,可是跟關外營口的對蝦一比,吃到嘴裡,味覺上就有所不同了。」篆青說這話的時候,我還沒吃過營口的對蝦是什麼滋味,可是每年到了對蝦季兒,平津大小飯館所做的炸烹對蝦、紅燒蝦段、蝦片炒豌豆,甚至於北平紅柜子賣熏魚附帶賣的熏對蝦,都是佐餐下酒的無上美味。

有一年我從上海回北平,坐的是招商局北洋班的新銘號海輪,船到塘沽等候檢疫驗關進口,正趕上是對蝦旺季。搬夫腳行們就在碼頭邊上,一隻紅泥小火爐,花椒鹽水煮對蝦,邊吃邊剝,香風四溢,其樂陶陶,令人垂涎。船上的茶房說,碼頭工人煮的對蝦,除了花椒鹽外什麼都沒有,可是吃起來別有風味。起初我不相信,後來他拿了兩隻讓我嘗嘗,微含成味,鮮中帶甜,的確所言不虛,慢慢剝殼下酒,平淡中另有淳樸的原味。後來不管在什麼地方吃怎樣做法的對蝦,都會想起塘沽白水煮對蝦的滋味。

煙台威海衛也出對蝦,我覺得他們曬的大對蝦干也是一絕。輪船經過煙台,多半不靠岸,而在海中下錨,賣香蕉蘋果、大頭魚、大對蝦乾的小販就紛紛從舢板揪住釣竿魚貫而上。在民國十五六年一百隻對蝦只賣一塊銀圓,到了上海把對蝦干用五花肉紅燜,吃過的人都認為是酒飯兩宜的美餚。雖然譚篆青告訴我,華北的大對蝦,還趕不上東北營口的對蝦肥美,可是總有點兒不相信,總然是心嚮往之,可惜當時沒有機會去一飽口福克解饞吻。

有一年舍親范其光從海參崴總領事調任中東鐵路局理事,在哈爾濱辦公,托舍間給他物色一名廚師,因為東北工錢高,比關里掙得多,所以福興居的江師傅願去趟關外。他紅白案子都是高手,整桌酒席也應付得下來,於是介紹他去了。過了一年多,他托關外來人給我帶了一個封口的餅乾罐子,他帶話說:「裡頭裝的是營日蝦油。營口是關外出海鮮的地方,新鮮鮑魚又肥又嫩,大對蝦壯茁多膏,不但關內吃不到,而且價錢又特別便宜,經久不壞。」起先我以為是關東鹵蝦的蝦油,等把罐子打開一看,浮面上是一層晶瑩凝玉的油脂,底下殷紅柔曼,膏腴泛紫,全是剔凈蝦腦熬出來的紅油,表面看像辣椒油,拿來煮麵,鮮味撲鼻,那比上海大發餐館的蝦腦面不知道要醇厚多少倍了。從吃過營口對蝦熬的蝦腦油才相信當年譚篆青所說海味鮮腴,北勝於南的理論不是誇張騙人的。

台灣沿海多港灣,出產大蝦,尤其是東港大蝦馳名遠近,近些年來台灣凡是喜慶宴會,成桌酒席,似乎主菜里都少不了番茄明蝦或是紅燒蝦段一類菜肴,於是對蝦的身價越提越高,一大盤明蝦價錢,比四五位烤涮兩吃價碼還要結棍。嚴格地說,台灣的對蝦講個頭論賣相都很不錯,可是頭大腦小,尾長而虛,蝦肉老而且粗,鮮度更是淡而不足。依我個人來看,這種貨色要賣到幾百塊錢一斤,是不值得的,甚至有些不太規矩的菜館,夥計一看客人是生臉色,要是再帶著如花似玉的美眷,不管冰箱里對蝦新鮮不新鮮,乾脆狠這秧子(冤大頭)一傢伙吧,愣說對蝦不錯。您要同著生朋友或是新交的女伴,一個磨不開,點頭認敲,三兩人的小酌,吃完一算賬,真能敲您半桌酒席的價錢,這種堂倌可就太狠心啦。您要是遇上這種場合,挨敲事小,吃壞了肚子事大,咱們也就只好以牙還牙啦,冰箱宿貨,快要變味,不但變色,而且一糟就切不成片,您此時不囈炸烹,也不吃番茄紅燒,跟他點個清炒蝦片或是蝦片雞蛋炒飯,要是對蝦不新鮮,他就抓瞎沒咒兒念啦。常在外面跑的人,難免碰上這種尷尬場面,我雖然不願意整人,可是也不願意讓人整,用這種方法去應付不規矩的堂倌,準保是百試百靈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