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津沽小吃

「府見府,二百五」,這是北平人一句老話。順天府到天津府,距離是二百五十里;順天府到保定府,距離也是二百五十里。由北平去天津,如果坐平津快車,也就是朝發午至。平津既然是如此的近,北平又是明清兩代的國都,人文薈萃,飲食方面,自然而然就比其他府縣講究得多了。天津飲食方面,一切都跟北平學的,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特別另樣的吃食了。不過天津到底靠河近海,魚蝦鱗介特多,再加上每個地方總有幾樣鄉土風味的吃食,所以天津有幾樣吃的,在北京是沒法吃到。如果想吃,只有跑趟天津衛才能解解饞了。

天津的小吃,先說狗不理的包子。原先本叫狗不理,後來大概是有人覺著狗不理的「狗」字不雅,把「狗」字改成「苟」。於是一改百應,都成了苟不理,反倒失去本義。眼下在台灣,苟不理包子在台北,就可以找出三四家;可是要找一份狗不理包子鋪,反倒戛戛乎其難了。為什麼叫狗不理,就是天津的老土著,也是其說各異。

據說最早的狗不理,門面小,顧客多,甭管有多少人來吃,永遠都是新出屜的。狗不理的包子,講究的是油大鹵多,加上又都是現出屜兒的現吃,自然是又熱又燙。我們知道狗是無所不吃的,可是就怕吃燙的東西;有人說,凡是狗,只要吃過燙的食物,一聽到響器,就腦漿子疼。究竟是真是假,那就要請教腦科專家了。不過在街上亂跑的野狗,凡是吃過熱馬糞的狗,一聽到打糖鑼的一敲糖鑼,賣豌豆糕的一打銅璇子,狗就沒死賴活地又叫又咬,那是一點也不假。狗不理賣的都是新出屜的包子,油大滷水多,熱而且燙,擲在街上,狗都不理,無非是給包子做宣傳的形容詞而已。後來數典忘祖,才改成「苟不理」了,這個說法是否正確,還得請教天津各位鄉長了。

天津狗不理包子鋪,前些年一進去,坐下吃包子是不受柜上歡迎的。鋪子門口有一個巨型簽筒,筒底蒙上一層厚牛皮,一進門抽牌九,抽大牌,抽真假五,都可以贏了少給錢多吃,賭輸了多給錢少吃。筆者第一次進包子鋪,坐了半天沒人理,只好空肚出來,後來跟人一打聽,才知道要吃包子先得抽籤子。第二次跟一位抽籤能乎的朋友同去,抽了兩三把,他就大贏特贏,大約一把五毛,三把贏了百十個包子。抽籤吃包子,可以算天津在吃的方面一大特色,除了北平串賣熏雞、賣糖葫蘆的帶簽子,賣乳酪帶骰子外,到鋪子吃點什麼,還要先抽籤,狗不理可算獨一份兒了。

鍋巴菜可以說是天津衛獨一無二的一種吃食。不但天津人愛吃,就是外地人在天津住久了,也會慢慢地愛上這種小吃。尤其是數九天,西北風一刮,如果有碗鍋巴菜,連吃帶喝,準保吃完了是滿頭大汗,又暖身子又落胃。鍋巴菜叫白了,都叫嘎巴菜;其實正字是「鍋」不是「嘎」。

做鍋巴菜的主要原料是綠豆粉,先把綠豆粉用涼水和稀,用平底鐵鐺攤成薄薄的一大張,然後切成柳葉條,用芡粉勾一鍋素鹵,澆上花椒,撒上香菜,又熱又香,真可以說又經濟又實惠。天津市面上,素鹵鍋巴菜早晨到處都有得買。有一份肉片鹵的鍋巴菜,在綠牌電車路法國教堂一個衚衕口,鹵是肥瘦肉片,加上黃花木耳勾出來的,那比素鹵又好吃多了,據說這是天津獨一份的肉鹵。勾鹵更有一套秘訣,一碗鍋巴菜,吃到碗底鹵也不瀉,在當時他既沒申請專利,也沒有人一窩蜂似的你做我也跟著起鬨,可見當初在內地做生意,是多麼講究義氣了。

平津那麼近,北平怎麼就沒鍋巴菜賣呢?據北平老一輩兒的說:北平的風俗,大小住戶死了人,不管貧富,人死三天,一定要和尚念經超度,叫「接三」。晚上,放一台焰口,焰口下座,本家要請僧眾吃一餐柳葉湯。所謂柳葉湯,是白面切成柳葉條,用湯水煮來吃,北平四九城的切面鋪都會切。鍋巴菜也是柳葉條,不過一個是綠豆面,一個是白面,形態是一樣酌。北平人忌諱較多,大家嫌喪氣,所以鍋巴菜在北平雖然也有人動腦筋做過,可是就興不起來。說起來這也算鍋巴菜的一段小插曲。

中國出產銀魚最有名的地方,共有三處。一是廬山,一是雲夢(湖北),第三個就是天津大清河。天津一般對吃有研究的人,認為天津銀魚,分黑睛紅睛。據說新安附近打上來的銀魚最好,揀那一指長的用麵漿一拖,下鍋炸到見黃,以花椒鹽蘸來下酒,通體酥透,絕不會吐出一根魚刺來。

在天津提起傻子的醬肉,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傻子既不設攤,也不開店,每天下午跨著食盒,在元興澡堂子、元興大旅館兩邊一串,不到一個時辰,十來斤醬肉,五十個叉子火燒,準保統統賣光。他的醬肉好處是陳年醬汁,火功到家,肥而不膩,瘦不塞牙,其味醇郁,鹹淡適宜。人們下午在澡堂子里洗完澡,早飯已過,晚飯未到,兩碗釅茶一涮,五臟覺著有點發空,這就上兩套火燒夾醬肉,墊補墊補,那真是絕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