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時空勛業 第十三章 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

靜靜的曙色之中,只見一片凄涼的長草隨風搖曳,在長草中偶爾可以見到一方斑駁傾倒的墓牌,更增凄涼的神采。

撥開長草,東關旅思索了一會方位,領著眾人走了幾步,卻在長草中豁然開朗,見到了一片清得乾乾淨淨的墓地。

只見在那墓地上已經以上好青石立了個墓碑,鐫上了幾個大字:「舊友癩痢鬼君埋骨於此」。

而在墓碑的前方,居然還擺著幾塊仍然純白乾凈的櫻桃糕。

龍三公主挽著龍大公主的手,將她帶到墓碑之前,輕聲說道。

「大姊,你的孩子就長眠在這裡。」

龍大公主靜靜地站在墳碑之前,神情依舊木然痴傻,連眼神也沒正眼看看那個墓碑。

這樣楞楞地站了一會,龍三公主嘆了口氣,走過來拉著她的手,正要將她帶走之際,卻聽見龍大公主輕輕地開口說話。

「櫻桃糕,」她的聲音輕柔,卻沒有絲毫的痴傻和迷亂。「我要一塊櫻桃糕。」

一旁的丫寰提著竹籃走過來,打開籃蓋,便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一塊純白鮮艷的櫻桃糕。

龍大公主將櫻桃糕接了過去,便輕輕將糕餅放在墳前,然後更輕更柔地將石碑抱住,無限憐愛地輕撫著石碑,彷彿那是一個嬌憨可愛的小孩。

然後,她便開始輕輕地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搖籃歌。

輕柔的歌聲隨著晨光,在長草蔓蔓的亂葬崗中不住地回蕩,飄送在晨露晶瑩的大地上。

想起當年癩痢鬼思念媽媽的話語,再看看龍大公主此時的溫柔母性模樣,眾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在溫柔的搖籃歌聲中,東關旅輕輕地轉頭,只見東側的長草緩緩分開,從那兒走出來的,卻是一張本來屬於熊侶的臉龐。

「虎兒。」東關旅微感訝異地叫出聲來,叫了一聲,這才感到不妥,於是改口說道:「大王。」

此時虎兒身邊並沒有任何侍從,只是一個人靜靜地走了過來,向癩痢鬼的墳碑微一頜首,看見龍大公主的身影,他微微一怔,又仔細端詳了她的容貌,臉上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她……」虎兒吃驚地說道:「難道她是癩痢鬼的……」

東關旅點點頭,示意他猜的沒有錯。

虎兒有些驚疑地打量了龍大公主一會,又看了看龍三公主和關龍兒,早在前來楚國的時候,東關旅已經約略向龍三公主解釋了虎兒和熊侶置換肉身之事,因此即使見到的是熊侶的形貌,龍三公主卻早知道眼前的楚王便是虎兒。

「虎兒,」龍三公主向他禮貌地點點頭。「你好。」

聽見她這樣說,虎兒的臉色很微妙不為人知地微微一沉,卻還是勉強點頭答禮。

他打量了眾人幾眼,微一沉吟,便轉頭對東關旅說道。

「我有話和你說,和我入宮吧!」

東關旅有些為難地看了看龍三公主等人,皺著眉說道。

「還是等一會好了,等我先安頓好了他們,再進去看你。」

虎兒有些不耐地說道:「我說要和你談,是真正事關重大之事,你的家人讓手下去張羅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費時間?」

聽見他這樣的說話,龍三公主只是冷然地一笑,轉過身去,便不再理會虎兒。

這樣的動作也太過明顯,看在虎兒的眼中,更是令他不快,東關旅微覺尷尬,便笑著說道。

「好好好,我便與你一同前去,」說著說著,又對龍三公主和關龍兒說道:「你們祭拜完之後,便回到家中,我和大王談完事後便回去。」

龍三公主只是模糊地應了一聲,卻仍然不願轉過身來,東關旅不願這樣的尷尬情景持續下去,於是便快步走出亂葬崗,和虎兒一起回到街道之上。

虎兒的楚王車馬小隊此刻停放在街角,他快步越過東關旅,一個縱身躍上車輦,便頭也不回地進去車廂之中。

東關旅暗自嘆了口氣,也跟著躍進車廂之中。

楚王車輦的車廂之中,富麗豪華自不待言,只見虎兒箕坐在卧榻之上,身邊卻滿滿地堆著一些看似破舊的竹簡。

東關旅微感詫異地看著那些竹簡,虎兒看了他一眼,便將其中一具向他拋了過來。

「要你來,就是要你看看這些東西。」

東關旅伸手一接,便將那竹簡接在手上,仔細一讀,卻發現上頭的字跡有些歪扭,並不是史官等刀筆官員的端正字跡。

而且,上頭的字句也有些凌亂,坐在顛簸的車上,還真有些不太容易閱讀。

看來,這彷彿是什麼人的信筆塗鴉,上頭的內容凌亂不齊,看了一會,也只看出來幾句話。

「這是什麼東西?」東關旅好奇地問道:「怎麼這樣亂七八糟的?」

虎兒搖了搖頭,也隨手拿起一份竹簡。

「這些東西,是我在熊侶的宮中找到的,算是他的遺物,上頭的內容全是他寫的。」

「熊侶的東西?」東關旅奇道:「他怎會寫這麼多奇怪的物事?」

「其實,仔細想想,我們真的完全不懂熊侶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呢!」虎兒嘆道:「我和他交往了那麼多年,連命都算是交給了他,只是後來想一想,卻發現熊侶從來不曾告訴過人家,他心中想著些什麼事情。」

「也許他本性是如此吧!」東關旅說道:「畢竟他從小便生活在楚國的王宮之中,也沒有什麼同年紀的小友,自然都把事情放在心裡。」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虎兒點點頭。「也許是從小生活在宮中,因此所有人就要學會把心事放在自己的腦袋瓜子里,否則一不小心傳了出來,小則被人責罵一番,如果嚴重了一些,搞不好還要丟了性命呢!

但是人總是人,總不能一輩子自己過活,有許多心事還是要講出來的,一直憋在心裡的話,憋久了說不定還會鬧出病來。」

「當然,」東關旅點點頭。「有很多時候,總是要有人來聽你說話,不能一直放在自己的心裡。」

「但是熊侶卻沒有這樣的人可以傾訴心事。從前我以為我是他這樣信任的人,可以對我講他心中最深層的事,但是後來才知道我錯了,熊侶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他從來不曾相信過任何人。」

「說不定真是這樣的,」東關旅嘆了口氣。「我總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少有什麼話講,以前還以為是他不愛說話,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實在是不相信人才會這樣的。」

「所以,他不能和人說話,便開始向這些竹簡說話,」虎兒靜靜地說道:「我這一陣子花了不少時間看過熊侶留下的書簡,這才知道,原來他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

「喔?」東關旅奇道:「很多事情嗎?」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熊侶升任楚王之後,會變成那樣荒淫無道,成天只喜歡飲酒作樂?」

「也許是因為一下子爬上了權力的頂峰,不曉得怎樣調適吧?」東關旅苦笑道:「畢竟掌理這麼大的楚國,並不是什麼容易之事。」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虎兒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眼神中閃爍出奇異的光芒。「但是如果熊侶留下來的這些字句是事實,嚴格來說,他會變得這樣倒行逆施,卻和你我二人有關!」

「和我們有關?」東關旅大吃一驚,愕然說道:「怎麼又和我們兩人有關了?」

虎兒冷冷地「哼」了一聲,從身邊挑出來一片竹簡。

「我來念給你聽好了,你聽好,這是熊侶接任楚王后第九天寫下來的內容:『該死!該死!該死!(念到此處,虎兒淡淡地說道:「他在這片簡上足足寫了十六個『該死』!」)

我是大楚之王,難道這些畜生都不知道嗎?難道沒有了虎兒和東關,我這王位就拿不到手嗎?

滅他九族!我要滅那混蛋九族!竟敢私下與人議論,說我這王位是虎兒拼來的,是從東關手上搶來的!

這個混蛋居然敢說東關是堵敖之子,比我更有資格繼任楚王,我不殺他,怎能消失心頭之恨?』」

念到此處,虎兒放下竹簡,眼光森冷。

「這上面的『混蛋』,說的便是上大夫屈石平,本來是極力維護熊侶的元老大臣,只因為有心人傳了幾句謠言到熊侶耳中,熊侶就信了,後來便假造了幾封國外的信函,用謀反罪名腰斬了屈老大夫。」

頓了頓,他取起另一封竹簡,又開始照著上頭的內容念出聲來。

「『我是天下第一的英明之王,可恨這些庸人卻無人知曉。

還有那虎兒,還說什麼要為我而生,為我捨命,到頭來卻一句說也不說地,就和那該死的東關前往東海,也不知道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只要他敢回來,我一定讓他求生不能!』

『可恨!可恨!他居然還有臉回來,要他幫我做點事,居然還敢推三阻四……

我是楚國之主,這雜種又是什麼身分,居然敢教訓我,說我不能見異思遷,不娶桑羊賤女人……

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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