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荊楚皇族 第六章 打不死的虎兒於菟

公元前七世紀,南方楚國的第一巨城:郢都。

當然,和北方那些文化大國比起來,郢都並沒有像齊國臨淄那樣的「摩肩擦踵,吐氣成雲,揮汗成雨」,也沒有像魯國曲阜那樣的書香典雅,事事符古合禮。

然而,在這南方的大地上,郢都仍然是座極為熱鬧繁華的巨大都市。

距離上次來到郢都,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像這樣的繁華巨都,對山林間的野孩子來說都是個遙遠難及的夢境,和傳說中的仙鄉天國也差不了多少。

東關旅上次來郢都的時候,年紀大概才六歲,當時是義父抱著他,來到郢都賣一隻偶爾打到的奇獸,賣完之後,義父母還帶他到一個小攤前站著喝了碗甜湯,那芳香甜膩的滋味,縱使當時東關旅年紀還小,但是卻將那種美味深深地烙進腦海里。

此刻舊地重遊,巨大的城市中人來人往,熱鬧依舊。

只是自己卻已經成了孤單一人,沒有了義父義母,獨自一個寂寞地活在這個世上。

剛進城門之前,還在心中想著要報仇,要找到了那個楚兵的首領「斗子玉」,只是一進城門,看見了這繁華驚人的郢都街景,整個人卻開始灰心了起來。

這樣大的一座城,不用說找到斗子王玉報仇了,看來就是要找到一碗粗飯填飽肚子都有困難。

這郢都城地處南方,市街道上當然都是熱熱鬧鬧的楚國人民,但是在人群中,卻偶然見得到奇異的怪人。

楚國地處南方,本來就和四周的許多奇異國度臨近接壤,北方諸國一方面對楚國的文明不甚看重,但一方面又對這個古老野蠻的強大國家有些忌憚,所以有些北方國家便將楚國稱為「荊楚」,將楚國人稱為「荊蠻」。

在這個荊楚國度的周遭,有著許多古代傳說中記載過的奇異民族,其時是公元前七世紀左右的時代,距離古史中的神話世代還不是太久遠,因此有許多在山海經中記載過的奇異種族,到了春秋時代仍然沒有全數凋零,有的甚至還像常人一樣,過著與尋常人類和平相處的生活。

而偶爾在人群中出現的,是一小群一小群的青膚怪人,這些怪人大多錦袍大袖,衣飾華麗至極,便是戲台上唱戲的也要自嘆不如。

看看他們的長相,有的皮似青瓜,像是水生動物一般地發亮發黏,有的卻有著一身的甲殼,和華麗的服飾配合起來更是不搭調到了極點。

但是這些長相宛似水族的人們,走過人群大家卻相當地忌憚,所到之處人人走避,彷彿擋了他們的路,便會有大禍臨頭。

東關旅聽路上的行人竊竊私語,說這些奇怪的青膚怪人便是來自東海的龍王之族,生活在水中,但是也能在陸地上行走,根據古代傳說,說他們是一種能夠掌控風雨的神秘族類,因此甚得各封國貴族們的敬畏。

還有,放眼望去,有時可以見到幾個胸口有個前後貫穿大洞的怪人,聽路人說,這種人叫做「貫胸國人」,走路走累了還可以請兩個轎夫用棒子穿過胸洞,扛著他們走路。

東關旅混在人群之中,又是驚奇,又是好笑地看著這些殊方異族,看得眼睛都花了起來。

正在驚疑好笑之際,洶湧的人群中,突然像是波濤海浪一般,開始出現紛亂的情景。

從前不遠之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有許多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拱開,有的人被推倒,有的人大聲怒叫。

排開人群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少年,看起來像是乞兒的模樣。

只見他們神色又是慌張,又是促狹,在人群中邁步狂奔,見人就推,見縫就跑。

跑著跑著,還有人大聲吼道。

「滾水燙哪!滾水燙死人哪!別擋著了爺爺我!」

人群被這群狂奔的乞兒少年一衝,登時亂了起來。有三兩個本來被轎夫串過胸洞,抬得穩穩的貫胸國人這時「砰」的一聲被撞倒,兩個轎夫哼哼唧唧地倒地叫痛。

而那幾個貫胸國人卻像是被串成一起的丸子一般,倒在地上手足朝天,不住地揮舞慘叫,卻怎麼樣也爬不起來。

那乞兒少年之中有個細瘦的臟男孩,腳上似乎有著殘疾,跑起來一跛一拐,但是他的腳步卻是所有人中最矯健的,此刻他哈哈大笑,隨手一抓,便抓著了身邊一個龍王族人的錦袍,這少年看似瘦弱,卻是神力非常,只見他隨手一抓,「獵」的一聲巨響,便將那龍伯國人的錦袍整個撕下,平白露出他青慘慘的光裸身子。

看見那龍族之人的窘狀,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但是在乞兒群的後方,此時卻出現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楚兵。

便在此時,人群的潮動漸漸轉向,東關旅被眼前這幅情景嚇得有些楞住。只見那群少年乞兒越跑越近,他直覺想要閃過,卻已經來不及。

只見帶頭一個麻子臉的胖少年怒聲叫道。

「媽的!滾開!」

只是這樣的高喊卻已經來不及,一群人狂奔得太快,幾個前面的乞兒一個收勢不住,便往東關旅的身上撞了下去。

因為變故來得太快,東關旅根本來不及反應,被幾個小乞兒一撞之下,他的重心不穩,整個人便幾乎要翻倒。

便在此時,一隻強壯的手突地將他握住,將東關旅整個人拉了上去,定睛一看,居然便是那個空手撕裂錦袍的少年。

只見少年嘻嘻一笑,說道。

「還摔?逃都來不及了,還有時間摔?」

東關旅還來不及回答,便被他拉著手臂不自覺地奔跑,混在小乞兒群中,和方才一樣不住地沖向人群最洶湧的地方。

跑了沒幾步,眼前一花,卻在人群中閃出來一群為數極多的兵馬,這支兵馬和後面追捕的楚兵形成了夾擊之勢,將小乞兒們圍在中間。

那握住東關旅手臂的少年見情況不對,急忙狂聲大喊。

「不行不行!散哪!」

那些狂奔的乞兒少年們見情況不對,便紛紛四下逃竄,突然間改變方向,打算在人群中趁亂逃逸。

只見前方的兵馬群中,有位留著長須的白臉將軍冷著臉,微一揮手,身後幾名黑衣軍士雙手一揮,便在空中揮出了漫天的鞭花,「咻咻咻咻」的破空之聲不絕。

那些長鞭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揮擊之後,準確地下落,居然一個不差地將幾個小乞兒們全數捆住,「啪啪啪啪」幾聲清脆的聲響,便將他們憑空拉起,重重地跌落在空地之上,把每個人跌得七暈八素。

唯一的問題是,混在小乞兒群中的東關旅也被一併拉了上去,也依樣劃葫蘆地重重跌了下來。

因為每個人都摔得極重,大多說不出話來,只見那長須將軍「哼」了一聲,一群楚兵便粗手粗腳地將所有乞兒綁了起來。

東關旅一時間因為昏暈,連話都說不出來,倒是那個拉他手的小乞兒見他也被綁個結實,情急大叫。

「不關他的事!他不是我們的兄弟!」

一個楚兵笑眯眯地走過來,那小乞兒更是急道。

「不要綁他!他不是……」

話沒說完,那笑眯眯的楚兵便是重重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這一拳勁力極大,打得那少年目睛突出,「嘔」的一聲嘔出許多物事來。

便是這樣一拳,他也就再也沒能說出話來。

人群中,楚兵將這群乞兒當作是麻袋廢物一般,綁在地上拖行,不一會兒便在街道中消失了蹤影。

而紛亂的郢都街道人群便像是暴風中的沙地一般,雖然暫時出現了缺口,但是過不久也就漸漸合攏,人群中熱鬧依舊,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郢都的繁華,由日到夜,到了深夜時分,這才緩緩地沉寂下來。

一輪月牙靜悄悄地掛在夜空,偶爾飄來幾朵調皮的黑雲,遮住她的臉龐。

氣溫不冷也不熱,說起來,算是挺有情調的一個舒服夜晚。

如果你不是被粗麻繩吊在半空中的話。

位於城西一處監獄中,東關旅和那幾名乞兒少年被高高掛在屋檐下,每個人都是鼻青臉腫,簡直被打到爹娘都認不出來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這些少年有爹娘的話,也許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了吧?

燈火通明的監獄窗中,這時偶爾還傳來幾聲清脆的鞭響,幾聲吃痛的慘呼。

東關旅方才被楚國的獄卒打個頭暈腦脹,滿面鮮血,有些血凝固在眼眶中間,加上眼睛又被打得腫了,所以視野變成了一點點,只能從小縫中看這個世界。

月兒低垂,夜風涼爽。

只是那清冷的風如果吹在正常的肌膚上會很舒服,但是吹在遍體麟傷的身體上,那簡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苦刑了。

視野從月兒上頭往下看,卻看見吊在他身邊的,是一個頭髮稀疏,滿頭癩痢的少年,頭上胡亂貼著膏藥,鼻子還掛著兩行黃黃的鼻涕。

仔細一看,這少年卻用饒有興味的眼神看著他。

「喂!」

東關旅不想搭理任何人,便將他這一聲忽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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