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如一季,漫似一秋

別離

已經整整一天

我無技可施只能握一把葛將你想念

葉脈里你的注視分明

我但願你的注視是給了我

葛的舒捲

是你眸子開合那樣美麗而倦怠

長如一季

漫似一秋

渺若葛綠葛黃曆了三番

這一刻

我愛的你啊

可知

我對你

僅是葛的心情

比之一生,一天,簡直是生命里最短的計量單位。

短到你簡直都不能感覺到它的流逝。

驀然回首話「當年」,生命中的悲歡稍縱即逝,我們只能用似水流年來折算。

而一天,一天是那樣無足輕重,我們熟視無睹。

朱自清先生寫《匆匆》感嘆時光不為人知地消逝在行走中: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

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

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

一天之短,有如一彈指。

《摩訶僧祇律》卷十七謂:「二十念名為一瞬頃;二十瞬名為一彈指。」

才彈指間,一天的光陰已如空花般消逝。

若是那深閨中女子,才不過梳洗罷,堪堪推門,望見一朵雪落在了新開的梅枝上。她來不及訝異,一天已經消散。

若是那趕考的書生,也恰小心翼翼摁熄了燈花,和衣裹袖,將僵硬的雙腳在客棧的薄衾里稍稍捂暖。他剛剛合眼,東方已既白。

這樣的一天,在我們的人生中不足為奇。

奇怪的是,我們度過長長的一生,卻對之中的每一天置若罔聞。

我們可以輕易忘記眼裡第一顆劃破黑暗的流星,也可以終身都不復想起那些曾在我們身畔穿行的人、事。

我們的記憶彷彿一個喜怒無常的沙漏,流去一些無需記住的,也流去一些極其珍貴的。

而這樣的一天一天,才是我們真正的人生。

真正的人生如白駒過隙,總去得燦爛兇猛,浮生長恨時光如馳。

然而,有時一天卻長到不可思議,如果你有著如葛一般、期待採摘的心情。

因為思念,如彈指頃,往生彼國。

那是度日如年的國度,本來光陰似箭,卻成了歲月漫漫。一朵花瓣自樹梢落到地上,也許需要整整十年。

離愁漸遠,迢迢不斷如同春水,才不過一天,思念已經急流如注。

是真正的急流,洶湧澎湃不能自己,仿若一夕之間,朱顏成皓首。那痴痴望著的葛,也已過盡它的一生。

那是怎樣的一生?

是一位痴情男子想念那采葛的愛人,在彷徨中捱過的一生,人世平凡簡短的一天。

《采葛》幽幽地嘆息,將男子最簡單的思念再三敷陳。

心中只有她,沒有光陰。

這樣的一首歌,將情人間相思寫得淺白而又感人至深。

讀來極瘋狂,卻並不誇張。

如果千生萬世前真是一體的兩半,便分開一瞬,也有無法言喻的痛苦。

縱告別生生世世,也要千山萬水地尋了去。

何況,她是他心儀已久的女子。昨日剛剛有過幸福而甜蜜的相會。

臨別之際,她告訴他,今日她將同墟里的姐妹去半里之外采葛。

因而,他早早便起,想一早趕過去。

誰知,今日的帳房是老都,一個,他說:阿三,今日要盤點,一步都不要離開。

該死的老都,難道竟沒有看到他一夜未眠的疲倦與興奮嗎?

「鳳樓今夜聽秋風,奈五更愁抱。想玉匣、哀弦閉了。無心重理相思調。」

一日不見,如三月、三秋、三歲……

《采葛》表現的只是兇猛急切的相思情緒而沒有因果循環的故事,所以舊說隨意性很大。

《毛詩序》以為是「懼讒」,所謂「一日不見於君,憂懼於讒矣」。

朱熹《詩集傳》則斥為「淫奔」之詩,說「采葛所以為絺綌,蓋淫奔者托以行也。故因以指其人,而言思念之深,未久而似久也」。

吳懋清《毛詩復古錄》則以為采葛(蕭、艾)比喻平時蓄養人才,「臨時方獲其用,若求之太急……一日則如三月之久」。

牟庭《詩切》又說是「刺人娶妻……而徒溺其色,一日不見,則思之如三月之久」。

姚際恆、方玉潤、吳闓生卻一致認為是懷友憶遠之詩,方氏申述云:「夫良友情親如夫婦,一朝遠別,不勝相思,此正交情深厚處,故有三月、三秋、三歲之感也!」

近人則多主戀歌說。就詩論詩,視為懷念情人之作為妥。聞一多指出「採集皆女子事,此所懷者女,則懷之者男」。

這樣一來,《采葛》寫的想必是不能考證的許多年前的一個男子,在春秋樸素莊重的氣息里,熱烈想念他愛著的女子。

因他竟夕相思,故而感覺一天的光陰竟有三個月、三個秋天、三年那樣漫長。

我們甚至可以猜測,他的想念如此驚天動地,竟然令那女子手中採摘的葛感應到了。那原本無情無義的葛草,竟從此有了渴念的心情,令後世每個採摘到它的人,都染上了思念。

此情不待白盡人頭,不得平。

相愛男女最原始的盼望是長相廝守。執手相對,挽手相隨,去煙波浩淼處行船,去看江南柳,去豆蔻梢頭採集無邊春色。

有時,也任何地方都嫌熱鬧,只取了清凈的所在,四目相對,「眼波長,斜浸鬢雲綠。看不足。」

這樣情好,若失去他,便只得空虛。

在《神鵰俠侶》里,楊過在失去小龍女之後,創出了一套「黯然銷魂掌」,其中招式讀來有莫名恐怖:

心驚肉跳、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拖泥帶水、徘徊空谷、廢寢忘食、孤形隻影、飲恨吞聲、六神不安、窮途末路……全部是楊過與小龍女分別之後的心境。

愛真乃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叫人一招一式之間都難以忘懷。

這套「黯然消魂掌」打敗了周伯通,習武成癖的他便央求楊過傳授。楊過細細演給他看,但以周伯通那麼聰明絕頂又愛學武功的人,竟然難以領悟,只因他領略不到掌法中間流轉的感情。

他沒有所愛所系,因而也不曾黯然銷魂。

周伯通不懂這套掌法,正如他也不懂當年被他辜負的英姑。

當年的周伯通還是不更事的少年,偏偏遇上被段皇爺無意冷落的王妃英姑。英姑於寂寞之中同毫無心機的周伯通嬉戲,橫生了感情,產下一子。

周伯通至此方感覺闖下大禍,竟然棄英姑潛逃。可憐的罪妃,既成棄婦,又被仇人滅子,一夜白頭。

她恨見死不救的段皇爺,想念那個逃跑的冤家。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人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當英姑唱著這隻歌子含恨老去,她捱過的寸寸寂寞光陰便似加了倍,不是三秋,而是六載、九年;不是一生,而是三世。

愛而不見,只能如葛一般深恨了一秋再一秋。「懸望久,薔薇謝」。

這樣的思念,金庸寫得天地變色。

《倚天屠龍記》里的殷離也是如葛的女子,她在蝴蝶谷的某天遇見生命中的張無忌—「阿牛」,當張無忌將他的齒痕深深地印在殷離的手上,殷離便將阿牛深深印在了心上。

她不會想到,此去是無邊無際的等待。

在惡毒的蝴蝶谷里,殷離思念著阿牛,一日、一月、一年,她的感受或許是永無了局的冰季。

即使多年以後,殷離終於和張無忌在一處斷崖邊再次相遇,殷離所愛的,終究還是蝴蝶谷中那個永遠不會屈服的少年。

「不識張郎是張郎」,劫後餘生的殷離回到了人間,然而人間也不過是她的夢境而已。

一臉愕然的張無忌只能目送她遠去,她又去尋找那個少年的張無忌了。事實上的少年張無忌早已經不在了,她這一生都將活在永遠的懷念里。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生不見,心裡的寂寞將是幾多春秋?

張無忌無法理解殷離,她的心境或許只有郭襄能夠明了。

郭襄,這個項上帶著一串明珠,身穿淡綠衣衫的少女愛上的是永不能企及的楊過。

那時楊過與小龍女重逢,雙雙避世隱居。

郭襄思念不已愁悶難遣,於是騎著青驢踏遍江南江北,打聽楊過夫婦的消息,她渴望見楊過一面,心裡又知道見他也無結局。

郭襄走到少室山下,無意邂逅了「崑崙三聖」何足道。

何足道是一介狂生,因琴、棋、劍藝皆出神入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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