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玻璃水

北京的春天,頗似一個虛度光陰的頑皮少年,一心要將這一段好時光空耗了去。時下路邊的柳絲綠了,銀杏亦萌了芽,麻雀在天麻麻亮的時候,跳到窗下小學校的平房頂上鳴叫,陽光懶洋洋,些許暖意被風奪了去,季節意義的春天來臨了,惟不能夠體察到真正春天的精細化美妙。心中有些不爽,近來筆記本電腦本常常死機,它也疲勞了,我帶它沿黃河邊走了一道,長江也走得差不多了,人生總在不停地走,電腦不可以長相隨,然我對它抱有感激之心。下午,新添了一台電腦,買了兩張光碟,一張是理查德·克萊得曼的《鋼琴曲》,我喜歡。另一張是《寂靜山林》,我也喜歡。

好久沒有這樣聽理查德·克萊得曼了,尤其是這種有畫面的音樂,畫面上水波流涌,如玻璃的水,不朽的水,那琴聲也是水,歲月如水,情亦如水。《魂斷藍橋》是一曲藍波的水,《人鬼情未了》是一曲綠波的水,悠悠的流長,《命運》的波瀾向著心情外擴張。人便被琴聲浮托,被水浮托,漸漸有透明的感覺,尤在喝了清茶。理查德·克萊得曼的音樂是茶中龍井。幾天前,得了一包上好的明前龍井,或曰貢茶,據稱從中南海帶來,土黃牛皮紙包,分三層,內兩層綿的黃紙,外一層硬的黃紙,水紅塑絲系扎,此為舊時的茶葉包紮方式。茶葉不易包的,紙有紙味,竄到茶葉中去糟蹋好茶,那紙要預先用一般的茶葉吸去紙味,紙也吸了茶葉味,紙方可以包好茶,紙便是茶性的紙。用茶筒裝茶,也要拿一般茶葉吸去異味。吸味的茶葉,扔掉便是了。

聽音樂宜於喝茶。有一包好茶,愉悅的心情可以表達,便是出門喝酒,去逛書店,心裏面惦著茶,也並不太多地喝它,我用保鮮袋將龍井茶裝好,放進茶筒里,實際上這種好茶應該用景德鎮的青花瓷壇來裝,惜之手頭上沒有。隨後又得了兩把好壺,一是羊脂砂的一握小壺,一是宜興徐秀裳的千禧年紀念之作。喝龍井,聽理查德·克萊得曼的《鋼琴曲》,便如晨水之沐,清新可人。

龍井大分有三種,獅峰龍井、西湖龍井和梅家塢龍井,品質之序大約也如此,或因人而異,人是有偏好的動物。早年喝過一斤從茶場得到的西湖龍井,就一直喜歡西湖龍井,去年參加《名勝風景》筆會,呂宏女士送了半斤梅家塢龍井,就覺得梅家塢龍井也不錯。再喝獅峰龍井,亦覺其好。我這一包是獅峰龍井,約一斤分量。西湖龍井有栗香,梅家塢龍井偏青郁,獅峰龍井入口始淡,清澈悠遠,回味漸濃,襲一卷芳馥瀰漫升騰。它是玻璃水,感覺它為不定型的淺茶色的玻璃,含於口中有透明柔潤之質感。誠然,此茶不宜用自來水泡,用西山的山泉水或農夫山泉泡為好。

玻璃之水,這靈感來自理查德·克萊得曼指下的琴鍵,他的琴音源源注入茶几之上的砂壺,音符穿越霧障,芬芳的聲音經久不息。懸壺而起,茶如玉珠飛落,注於盅,是一盅淡然的果綠,薄霧裊裊,細縷如紗。聽著理查德·克萊得曼的琴聲,飲西湖之濱的獅峰龍井,忽然間春風駐足,融入和諧溫馨的時間,陽光從窗外透進來,輕柔地跌落在茶盅里,這玻璃之水。惟琴音可以穿透歲月,理查德·克萊得曼指尖迴環繚繞的《命運》,或者《星空》,還有憂鬱又悲愴的《魂斷藍橋》。

微澀之龍井,若即若離的甘甜,若即若離的清苦,在感悟里輕輕地瀰漫,玻璃水,有些許的迷霧,有鶴獨棲,風已去,大地上的光芒,是日月循環。冬去春來,滿目的芳菲,極易惹人戀舊,人之如茶,便是一盅明前龍井,不朽的真情定格成片狀的春光,讓沸水的熱情還原,恰是品飲得出人生的真諦。年年春來花依舊,歲歲冬去風移情,道一聲辛苦,又見透澈的天明,清苦清澀清甜而淡然的龍井,玻璃水,它可以映現的心情都是一樣可以細細品味的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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