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河落日

一縷清風勾勒出向晚的清涼,青蘆拂搖沙沙,抖落幾許初夏的嫩綠和暖色夕輝,微彎的葉子輕撥黃河淺水之上的金弦,此刻我身後是碧藍而波伏潮湧的渤海,西太平洋的暖流穿越季節的防線逼近北中國環東海岸,一圓遠古紅銅色的太陽在黃河上游廣闊的河灘上沉落,濺起一河金色波光。

置身黃河,我橙色的思緒漫過河灘麥穗齊整的方陣,大豆在河堤上萌芽新葉,河柳濃綠一撇,大寫意地塗抹黃河飛翔意境。足下的軟泥,歲月的柔情寫真,牧童揚鞭抽落一串鷸類的啼鳴,蝶翅上馱著清風之歌——這個時候我心底升騰的想念,懸浮於黃河上空永世蒼涼。我無以言述,雙目含潮,情痴意拙,久遠的時光潮落潮起,我愛戀的方向,是不朽的陽光。

多少個期盼的日子已經過去,走馬黃河,從河口出發的意念緊扣我心靈隱秘的渴望,在塗滿玫瑰色廣闊的黃河三角洲佇立,一任河風拂搖,讓日子布滿微甜的沙粒,讓魚在嚮往的空間穿梭,一瞬定格的命題在潮漲潮落時侵蝕往昔,或許有初月如水印,一個世紀蛻去滔滔潮汐在河的入海口躺成一枚新貝,驚鴻展翅,殘陽如血,癒合般的期待里,滿心的驚悚,拜望那火焰般最後的絕世一吻——夕陽沉落!它濺起的夕輝,我思想的翅膀在黃河的光芒上飄揚。用生命去撫摸一條河,去叩問那永新的旋律,去邁步走過不朽的歲月。我此刻在河的波音里,或在河的臂彎上,在滔滔不息的胸中波瀾,在黃河三角洲無際的平原之上。

我在黃河草灘上散步,一隻螞蚱在草葉上跳動。零碎的水花在河水切割泥岸時濺起或盛開。這是一塊誕生的土地。時間不是嘆息,逝水無波,凝重的色塊推移,河床舒展,地闊天圓,落日的光輝撒滿宇宙,朝著輝煌的方向久久注目,靜默如一棵樹。還有,比樹葉子更多的想念。此時此刻,唯青發已然剃去,光頭上頂起一天星星。唯一的北斗,生命是在逝去的時候存在,血是熱的,河水切割的沙層,有斷弦般的疼痛。那牽掛直奔巴顏喀拉欲抵天際,如浩浩之水奔來,我撫摸胸口,十萬言長書猶在,和你隱語般的指紋。時間的標記,定義在大河奔流的姿態,世紀之交,我珍藏起一捧河沙,它是生命之魚遊動的地方。

想像被再次剝離,落日向黃河親近,詞語若憨拙的蝌蚪,在打撈桅杆的河床,我設想成為黃河船夫,這樣我可以永世梭行於黃河,把思想指向大海,在痛苦的日子閱讀激蕩於大河的心波,在回首的時候揚帆起航——如果等待的時間要穿過冰川紀,從孢子植物開始萌發綠葉,或者花朵,而一萬年並不算太長。一個民族的輝煌,且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在銀杏生長的風裡,在我的恢弘的雙肩之上。

有什麼事物可以不朽?我來叩問黃河,我捧起積澱在河灘上的心形卵石,石英質地,脈絡清晰,有一絲血痕,但水的痕迹依然——成長的歷程,麥穗里結著誠實的芬芳,心靈如大豆掙開豆莢,飛躍的螞蚱,展翅露出明翼的紗裙,只有河可以不息流淌,只有聖潔如愛,只有黃河三角洲永遠的檉柳根植永恆。

在盛大的餘暉里,在我生命所剩下的日子開始,在黃河的指向以及奔流的暗示,給我以愛,給我長奔萬里的激越心情,打造我,讓我在河上奔走,讓我的翅膀因你而再生——蒲公英的花序升騰在向晚的風中,蟋蟀走出沙土的城堡,遠村的炊煙飄搖暮空,九曲黃河,自白雲誕生的地方而下么?淌過我胸膛上的高原,我已經在燃燒,在渴慕里俯身黃河,輕盈的河沙隨風起舞,硫鐵礦像金子斑斕燦亮,我要在這裡以無聲浩然呼喊,抑或細語喃喃,一個人一生能夠涉過一條河,我在此岸,你在彼岸。

已然沉溺在時間裡,出發的路徑,在玄色的菜單上,事實上所有的劇目,都已經由風編排,唯有落日是一種機緣,它像河的自由奔流,像河的天然相遇,像太陽從河之上升起又落向浩浩長河,它像水毅然決然地選擇未來——我願於此永世躺在河的懷抱,我願永遠聆聽河的微波細語,或呼嘯狂瀾。走向黃河,沿著河的足跡行進,以不再回首的姿態,凝目大河源上青春的燈盞。

落日沉向黃河,漸漸與水相擁,漸漸溶化時間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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