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菜根香

閏二月的原故吧,今年的茶花也開得晚,人已去了冬裝,院子里的茶花才陸陸續續地開放。去年是新年的一場大雪中茶花開放了,紅艷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襯下,愈顯得嬌嫩、艷麗、高貴與脫俗。就去田野里看菜花,菜花有紅菜薹、白菜薹開的金黃色花,蘿蔔開的白色花,花菜長的半球狀玉白色花簇,它們都是十字花科植物。

初春的田野,枯草尚未轉色,半人高的枯艾仍立在田頭,它的根上已經萌出葉芽,指甲蓋大的小綠葉繞艾根圍成一圈,薺菜是生在枯草間,小蒜也一叢叢地長出來了,只有菜地上是一片綠、一片白、一片紫紅,綠的有白菜、蘿蔔、芥菜、雪裡蕻、胡蘿蔔、油菜、菠菜、芫荽和大蒜,白的有包菜、花菜,紫紅的是紅菜薹。在清晨和黃昏,有農民種菜或收菜,看人種菜會是一種享受,一塊零亂的地被整平了,種下菜秧,澆了水,幾天後菜秧就挺拔了,精神抖擻地向上伸展著葉子,漸漸長高,嫩綠的葉子肥闊了,弱小的孤零零的小植物長大擁擠起來,把田地擠窄了。

一個黃昏,一對農民夫婦收菜,先生在拔芫荽,太太割包菜和菜薹,我就想去買一個包菜,這種自家小菜園的菜真是令人喜愛的。是正月初八,我說買一個包菜,農民太太說,好啊,新年開張呢,一塊錢一個。我買下一個包菜,她現場拿刀割的,我見地里還有菠菜和菜薹,就各樣都買一捆,共三塊錢,我給了她三個鋼蹦。忽然,我就看到了菜根,是砍過包菜的菜根,我問她,能不能再買點菜根?她說,菜根你自己拔,不要錢。農民先生說,菜根好吃呀,最好是花菜的菜根,又香又脆,比菜好吃。我說,就是,菜根好吃。我就和古沁去拔,但他們的地里菜根不多,農民先生建議我到鄰地去拔,我猶豫一下,他又說,沒關係,他在也不要緊。我就拔了一袋子菜根,農民太太給了一個塑料袋子,拎了,大有收穫。

菜根中,有些是新砍了包菜的根,有些是砍過一些時間的舊根,削去外皮,切成條子,用塑料筐裝著放窗台上曬,脫去些水,拿去放油干燒,佐了一些青椒絲和幾根薑絲,擱一點鹽,感覺是整個包菜的香味都集中在這一小塊根上,香氣濃郁、香甜,舊菜根還隱隱有一絲辛辣。吃菜根要嚼,它比菜葉要密結、柔韌,尤曬過脫水之後,亦有些綿。嚼菜根的感覺真好,入口時,菜根的味道較淡,與包菜的味道相近,嚼起來以後,是愈嚼愈香,亦甜,已非包菜那樣的清甜,是淡淡的然而是堅定的甜。新菜根是脆的,舊菜根有些泡,這都是菜的精華,真箇是不吃菜根不知道菜美。鄭板橋有詩云:「白菜青鹽糝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掃來竹葉烹茶葉,劈碎松根煮菜根。」嚼菜根,還是人生的一個境界。

嚼過兩餐菜根,感覺意猶未盡,特別再看到那一片花菜地,那長著長橢圓葉子的花菜,它的根是吃不到了吧?過幾日,是要返北京了。又一個清晨轉到野外,意外發現有一個老年農民先生在收花菜,他用一把黑鐵菜刀將一個個白花菜割下來,已經裝了一筐了。我過去問他,能不能買兩塊錢的菜根?農民先生說,不要錢,菜根你自己拔。這一次,我沒有買他的菜,我堅持給他兩塊錢,他拒收,繼續砍他的花菜。我就說,那就抽一支煙吧。他說,我早晨不抽煙。這樣,我只好自己動手拔菜根了。新菜根長得牢,不易拔,花菜的葉子還連在上面。農民先生見我拔得艱難,用刀給我砍了幾個壯碩的根,估計有一碗了,農民先生要走,他讓我拔一會兒就走,別踩壞了菜,我說我也走了。

依舊是削了皮,切成條狀,略放油干燒,我是把「劈碎松根煮菜根」記成是「劈碎松根燒菜根」了,認定菜根是要干燒,燒得有些菜根起了淺的煳色,佐了青辣椒、薑絲和青蒜,起鍋。由於是一色新菜根,又未曾曬,這回的菜根是外綿內脆,味道是比包菜根淡些,也不及其甜,然將淡的菜根嚼出味來,境界好像又略高一點。我斟了一杯勁酒,這是一種入口微甜、酒精度較低的保健酒,有中藥氣息,喝多了特別有後勁,是易醉的酒。嚼菜根,喝罷一杯勁酒,春天的暖意扶搖上升,我不解鄭板橋為什麼要寫煮菜根,煮的菜根,豈不是失去了嚼的樂趣了嗎?不解,仍自顧自地嚼,這滋味確乎需要在南國的鄉野悠然地感悟,菜根畢竟是清雅的事物,未花錢,自個勞動從田地里拔來,此間又另有一層內涵,於茗事比較,菜葉是龍井,菜根便是鐵觀音,味醇厚而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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