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吃出陽光燦爛

我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地道的玉米菜團,它金黃而飽滿,中間夾著翡翠般的野山韭菜,端上桌時,便襲來縷縷玉米的芳香,注注對其也是情有獨鍾,這偉大的玉米菜團,太陽般照耀著我們。咬上一口,軟熱柔甜,中間遂溢出野山韭菜青綠的氣息,咀嚼它是一件樂事,它喚醒我沉睡已久的味覺,這溫馨的大地的芬芳在柔軟細碎的顆粒之間釋放,它比愛情還要親密與溫暖。如是讀書夜深,有這麼一個玉米菜團熱乎乎的紅袖添香,那不也是人生至境嗎?我愛玉米菜團。

我撈起水中的啤酒,啪地拉開拉環,踩著水喝,聽十年砍柴神侃真是一種享受。注注等人躺在岸上睡著了,孫悟飯此人不懷好意地抓拍著各人隱私。水庫上游淺水區,有幾個女孩叫嚷著撲到水裡,太陽立在斧劈刀削的峰仞之上。我輪換著側泳、仰泳和踩水幾種姿勢,曹州像一隻瘦青蛙。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

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

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

玉米面的菜團

懷柔的山岡越來越近,就看到一座水泥廠,它已經封閉了。水泥廠有直立的紅磚煙囪,灰色雙立窯,廠區綠草蔥蘢,孤獨的煙囪指向藍天,有些灰鵲在周邊樹上起起落落。看到水泥廠,就猜到懷柔的山是石灰石岩地質,果然。北京這座城市,是建立在燕山盆地,它是永定河的沖積平原,因此直到山腳,皆是綠色草地,一馬平川。

陳軾開車,他的駕駛技術與庭辯一樣流暢自如,他是律師。潔白的麵包車朝著陽光籠罩的大地疾馳。出了灰色和硃色的北京城堡,大地上綠意蔥蔥,村莊在綠色的原野上,像一些玩具房子,在大京都的高樓群落對比下,只能是這樣,這裡也是住著結杏子的悠然時光。在車上,未及早餐的人們啃著麵包,喝著碳酸飲料,大聲地議論著閑閑書話誰誰沒有來,召集人陳軾強調車上已經沒有位置了,意即他的號召力是足夠把諸多兄弟姐妹招集來的。我坐在副駕駛座,車輪在柏油路面上旋轉,發出嘶嘶的聲音,沿途的楊、柳、槐撲面而來,這是美妙的暢想。

虹鱒魚虹鱒魚,北美的虹蹲魚

眼色幽藍,幹練的北美式擺鰭

透明溪中虹一般閃過。

肥嫩的虹鱒魚

肉質細膩,味道甜美

燒烤是火熱之夏的快意

清燉如雲入澗,回味綿長

虹鱒魚虹鱒魚,懷柔的虹鱒魚

翡翠白肉絲,膚色一層辣椒和孜然

焦脆與綿柔合一,肉香與野花的香合一

我很客氣地吃掉很多燒烤虹鱒魚

我再去吃清燉的虹鱒魚

虔誠地給虹鱒魚祈禱。

虹鱒魚虹鱒魚,我心中的虹鱒魚

寧吃虹鱒魚一尾,不吃粗羅鯽三江

2003年的春天永不能忘懷,京都的槐樹葉子仍是那樣的綠,楊樹則是流綠欲滴,桃花照例雍容艷麗,新華街人行道上直立挺拔的銀杏亦抖開扇形柔嫩的小葉,在欲暖還涼的乾燥的北國春風中吻著絢麗的陽光。今年奇特的是,天藍日麗,獨獨沒有沙塵暴,在很久的時間裡,甚至沒有風,樓下的小學校沒有孩子,我忽然感覺北京城像鳥群飛走的幽谷森林,空山無語,一座空闊的城市,如同蕾切爾·卡遜筆下的《寂靜的春天》,一切都因為森林中來了一頭叫「SARS」的怪獸。偶爾幾次出門,其中有一次是買菜送給城裡的朋友,返途中看著那樹,那花朵與陽光,感覺是一種虛幻,好像葉子不是真的,花朵像美麗的謊言。我心靈中爆發出寂寞的驚悚,這顯然是一個歷史時刻,報章上不斷有消息報道一些不吉的消息,尤是北京一位年輕美麗的白衣天使悄然離去,這消息令人窒息。

仍是不可以排除心靈的鬱悶。因為沒有朋友,沒有人交談,天天收到問候的簡訊,也發了一些簡訊去問候他人。就懷念以往的平常的日子,能夠和大家沒心沒肺地大吃大喝,大聲嚷嚷,碰杯與嚎叫。特別是1999年的聖誕節,在忙蜂酒吧親眼看見一個詩人將另一個詩人的額頭用啤酒瓶敲開,法國紅葡萄酒的血漿從眉際往下流,那也是鮮艷與真實的日子啊!為什麼現在不能痛飲狂歡?只有小心地、細緻地蒸煮著鍋中的事物,即便是別出心裁的設計,那菜的味道也若春花般虛幻,寫作的文字,都顯出缺血的蒼白,毫無文采。

汽車在山中盤旋,忽地進入峽谷,忽地繞上山樑,山谷的風拂入車窗,清新又清涼,有淡淡的植物的青葉的氣息。車在一個溪澗旁的山中人家邊上減速下了盤山公路,開進山中人家的院子。下了車,在一個長方形的比乒乓球桌略窄且低的水泥台邊坐下,陳軾從車裡拿出帳篷支好,注注幫忙在大槐樹上紮起網式吊床。忙畢,就開始點菜,逝川藉機分發他們公司製作的DVD《我的美麗鄉愁》。

主題菜虹鱒魚終於上來,一盆清燉,一盤燒烤。燒烤的虹鱒魚,表面金黃,薄薄覆蓋一層孜然和紅辣椒粉,這色澤,這芳香,這晴朗的天空的太陽,我們紛紛舉箸,吃虹鱒魚表層的焦脆的皮,吃皮下白嫩的肉。虹鱒魚肉質細嫩,清鮮無腥,在孜然與辣椒粉的烘托下,尤是絲絲麗質,這山中的水鮮,令人遙想曠古森林的悠遠與清新。虹鱒魚的湯,是清甜的湯,注注把它喝出大山清泉出山的汩汩聲。這時間,我們吃出陽光燦爛。

在懷柔的高山上

車疾行。兩邊綠濤潮湧:

柳是永遠噴泉。

楊是不息浪花。

槐是噴泉和浪花。

所有綠色

列隊致意。

去懷柔的路上

花朵飛翔。

詩之蝶。

誰是自然之友。

誰愛山間白雲。

輪子大寫意地旋轉。

遠方山脈柔雲信步

太行山北端,它是燕山地台

隆起。與西伯利亞地台承接。

北京多山,多山的北京

想像之外。

涼意。涼意。涼意。

近到山前

凈。

別墅與莊園

隱匿在叢林。

平心而論,有一個人醉,始算真喝酒,無醉何以曰飲?酒足腹飽,時間已是午後,我們擱下醉者,路經一片杏林散步至水庫的壩上,我摘了幾隻野杏,十分的澀。眼看著清波蕩漾,兩米深的水底的小魚和石子歷歷在目,多麼好的山泉水啊,我是忍不住要下水了,它令我想起在地質隊的時光,那大山深處的清幽,那山林中的清潭,那靜謐的峽谷里的流雲,霎時就回到青春漫燦的時光,就極快地脫衣躍入水中,清涼瀰漫周身,水的清辣氣湧入鼻孔。誰人將數個藍帶啤酒拋入水中,接著是豬寶貝和曹州紛紛下水,他們居然裸泳,白臀碧水,清波漾青山。十年砍柴立於岸上,滔滔神侃,從毛澤東吃武昌魚到蘇東坡吃東坡肉,我知道他必要將東坡肉引到我這身肥脂,果然,他說老古,你有東坡肉。十年砍柴畢竟是雅人,話題一轉到了黃州,脫口誦出蘇東坡七律一首:

我在吃喝上並不進步,注注有公司公款可消費,十年砍柴懷揣記者證吃遍神州,陳軾吃完被告吃原告,曹州與十年砍柴相同,其他兄弟均無甚異;被十年砍柴稱之為和尚團的團員中,我是一個手工勞動者,敲一千字換一兩天口糧,卻每每要我承擔點菜重任。讀書難讀書苦,莫過於讀菜譜,心裡總有點錯菜之顧慮。此時點菜,意外地自覺踴躍,十年砍柴揮手點了一道燉柴雞,注注點了玉米菜團,我點了虹鱒魚。總之,點了滿滿一桌菜,是典型的農家菜。點完菜,孫悟飯忙著用他的數碼照相機拍照,我和曹州去撈虹鱒魚。這虹鱒魚,原是生活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山澗流水中的,適應低冷水域,北京山區各縣均有引進養殖。在廚房後面的養殖水池裡,撈了兩尾虹鱒魚,此魚在水中穿梭如箭,只見銀光一閃,虹鱒魚便從池的此端抵達彼端,若在自然水中,是只能望魚興嘆的。

山上人家,位於山峽。

起得很早,今次出門,才感覺到雙腳踩在堅實的大地上。乘上930路公共汽車,到八王墳站轉地鐵,從雍和宮站下車,走出地鐵口,向東望去,剎那間便有一種詩情在胸,那曉色微涼,如有薄霧輕嵐,籠在城市上空,暖紅色的霞光,從東方的一輪巨大的極圓的紅日周邊散布開來,彌散在天空與大地之間,有白鴿子和灰鴿子振翅穿越樓群,很多的汽車和自行車穿梭,行人匆匆,我立在地鐵門邊,被這樣的日常場景所震懾。移目雍和宮牆,朱牆的琉璃瓦上,宮柳的綠色枝條綠濤卷岸般撲涌而出。多少的往事,歲月煙雲,從心頭悄然飛逝,只感到天地人間,仍是原來的天地人間,北京城,還是原來的北京城,拂曉暖色,新鮮舒展,永新的時間,清新漫溢。

虹鱒魚虹鱒魚,北美的虹蹲魚

在懷柔的高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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