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外婆的臘肉糍粑

有一段時間,外婆總是搬家,去縣城看她也是看不到,恰好地質隊在城東面勘探湖底,我被派往那邊工作。去工地如果坐汽車就走大王湖邊的公路,走路則抄小路走寡婦堤。寡婦堤有一個凄美的傳說,是婆媳失去了夫婿後集資修起來的長堤,當時不覺其特別有意義,現在想到那湖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擊著長堤,風中有湖鷗劃著弧線飛起飛落,就有一別樣情緒蕩漾開來,因為她們的夫婿都是沉船湖波的。我有一段時間就選擇寡婦堤獨自行走,我喜歡聽那浪拍打著浪的清脆的波濤聲。

那一天,我就沿著縣城邊的湖岸走,隱約地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喊我:清兒,清兒!我回頭一望,竟是外婆一手拄拐杖一手遮額望著我喊,我心頭一熱,轉過身來跳著向外婆跑去。好久沒有見到外婆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湖邊能見到外婆,她以前是住在前進街,後來搬到民主街,是何時又搬到湖邊來的呢?

我坐下來,門外就是喧騰的波濤,湖鷗和飛揚的柳絲,外婆就去給我做吃的。外婆一邊跟我說話,問我工作是不是有進步,一邊用一根鐵條捅鐵爐中的蜂窩煤,捅得白煤灰從藍色火苗的孔中飛起。然後擱上鐵鍋,舀上水,外婆拄著拐杖去櫥櫃前取物品。

這是一種我至今也叫不出來的食品,我一直將它叫成臘肉糍粑,外婆給我盛到桌上的大碗里時,它是熱氣騰騰的,頓時令飢腸轆轆的我,湧起了一股巨大的渴望,滿口生津是完全正確的。碗中有白的糍粑,赤紅的高粱粑,在鍋中小煎有金黃焦點的臘肉,還有青蔥的「上海青」小白菜以及細碎的蔥花。

湯有一些咸,漂蕩著臘肉的味道,糍粑和高粱粑糯軟,白菜青嫩,嚼一口臘肉,臘肉釋出焦香,再嚼一口糍粑,就是有了一味糯軟的腊味,這個味道隨著糍粑被嚼扁或拉長,隨即被咽成一個團狀,喝一口湯,湯中又有米味的醇厚,咸鮮的舊味新知。我看一眼外婆,外婆祥和地看著我,她的黑髮中滲出一些銀絲,她關注地審視著我吃東西的姿態。外婆是一個有潔癖的人,她的頭髮總是一絲不亂,她念佛,記得以前的早晨她總是坐起握著佛珠念經。見到外婆鼓勵的目光,我就又挑起一個圓形並印有梅花圖案的高粱粑,這是糯高粱的粉和水用刻模印製的,煮熟了它極其地綿軟,以至在舌尖挑起它翻面時,高粱粑就嚴嚴實實地貼在上齶上,它悶住敏感的上齶,令上齶傳達出一種極端的突如其來的微細顫慄。此刻,只有嚼一口白菜清口,就如打開窗子,讓清新的氣流席捲溫暖熟悉的空氣。

吃完一大碗糍粑臘肉,額頭上滲出汗珠,暖意已滲透全身。我再抬頭看一眼外婆,外婆微笑著彎起眉,嘴角微微上挑,慈祥的目光源源而來地傳達給我一種信息,她在欣賞我的飢吞之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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