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相心

時光匆匆而過。

孔志軍和李曉梅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離開了北京,乘火車走了。

——那天,愛美上課去了,早上,她還為父親做了小米粥,未見任何徵兆。

——那天,宋時魚接到程米西邀請,到一家私人菜館吃中飯。

幾個月未見,米西顯得很成熟了,但神情間有些憂鬱。

「米西,與申處長相處得怎麼樣?」宋時魚關心地問。

「你猜呢?宋老師?」米西強笑了一下。

「猜不出來。」宋時魚微笑道,「成了?」

「有點。」米西嘆了口氣。

「成了是好事呀,嘆什麼氣?」宋時魚微感詫異,「看樣子你似乎並不高興。」

米西的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幾圈,終於將情況如實向宋時魚講了。

申崢嶸與米西確定戀愛關係後,表現得更為小心翼翼。他是聰明人,那晚因為一時衝動,在愛佳屋裡說了那些傷人的話,深感後悔。其實在他的內心裡,如果愛佳真的嫁給他,他也不會在外頭亂搞。但,這會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結。

米西是做心理諮詢的,她能一眼看透申崢嶸。當日漸深入的交往讓他們不得不談婚論嫁的時候,申崢嶸終於坦白了他與愛佳的事情。米西知道,他與愛佳根本沒有戀愛過,只是走了一些程序而已。米西與愛佳不同,她漂得累了,想尋找一個安穩的棲息之地。再加上她善解人意,順從申崢嶸,所以他們的情感發展沒有什麼波折。

但申媽媽是個認死理的人。當她從兒子含糊其辭的交待中大概了解了愛佳的情況後,也恨恨地罵了幾句。但隨後她得知兒子與米西好,又從情感上無法接受了。申媽媽是個老於世故的人,米西能一眼看穿兒子,她也能一眼看穿米西。她認定米西有所圖。拿她的話說,就是愛佳的心靈純潔,米西的身子乾淨。在這個問題上,兒子傾向於米西,她傾向於愛佳。

申崢嶸從來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但這次他選擇了冷戰。不明裡反抗老媽,可是暗地裡卻以沉默對待。越是這樣,申媽媽越是認為米西在中間挑撥他們母子的關係。申媽媽認為,如果兒子一旦落入米西的手中,她的家庭權威地位將受到嚴峻挑戰。

米西現在倍受煎熬。雖然,她是心理專業的研究生,但平生第一次遇到棘手問題,還是無法解決,只好求助宋時魚。

「關鍵是,你愛不愛他?」宋時魚並沒有什麼好建議。這種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念。

「說實話,有點,但並沒有到非他不嫁的地步。」米西坦承,「我累了,想有個家。北京的生存成本太高了。說句很俗的話,如果我找你宋老師,同你結婚,就一定能幸福嗎?」

這句話把宋時魚問住了。是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一個漂泊者的訴求。

「我可不想在將來,我的孩子無法在北京上學,無法參加北京高考。」米西想得遠,「宋老師,我很俗,我只是一個弱女子。」

「不是俗,是實在,是對現實的無奈。」宋時魚嘆了口氣,「那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為什麼還要猶豫呢?」

「我不甘心。」米西說,「我是很俗,但我也有夢,夢見我的白馬王子騎著高頭大馬來迎娶我……我害怕嫁給申崢嶸之後,在她媽媽的淫威下生活……」

這真是一個兩難的問題。魚和熊掌,她都想要。

「米西,你不能把所有的好處都佔全了。」宋時魚認真地說,「上天把好處都給你了,那別人怎麼活?」

「這些道理我懂。」米西低頭說,「不過我仍然不甘心。」

宋時魚想了想說:「你可以暫時不愛申崢嶸,也可以暫時忍受申媽媽的管制,但有一點,你不必擔心。」

「哪一點?」米西眼睛一亮。

「申崢嶸的心。」宋時魚說,「他的心,雖然有些不平衡,雖然有些功利,但仍然可以算是有良知,仍然懂得體恤人。嫁一個人,其實就是嫁一顆心——你的心裡可以沒有他,但如果他的心裡一定有你,你還猶豫什麼?」

米西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她端起茶杯,鄭重地敬了她的半個老師。

——那天,愛佳在「新家」收到了一個快件,居然是父親孔志軍叫人送來的。裡頭是父親的親筆信:

愛佳:

我和你曉梅媽媽走了。你告訴愛美和愛淘,生活總是充滿變數,但只要我們有一顆堅強的心,又何懼生活的挑戰?

對於你最後決定嫁給宋時魚,我非常贊成。就像他一見到你就喜歡你一樣,我其實挺喜歡他。由於你在情感上總是舉棋不定和小宋有性格上的缺陷,我故意設置了一些坎。本來還想多設幾道,一來我沒有精神力了,二來我也不忍心,所以就放行了。

宋時魚這個人,儘管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他是一個心細的人,懂得疼人的人。他受過挫折,有過失敗,但他的眼神里保留了善良和仁愛。他所謂的相人,正是從他自身的經歷中總結出來的,而不是教條的古人相學理論。他在相你,我在相他。他相中了你的美麗、善良和聰慧,而我相中了他的節制、忍耐和寬容。當然,最主要的是,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人的相貌千差萬別,人的財富、地位、健康也千差萬別,但有一點是維繫人類生存、發展的根本,那就是愛和寬容。財富、地位和健康,沒有長久的,但一顆仁愛的心可以長久。有些死去的人,長眠於地下,但我們每當回憶起他的音容,都會從心裡湧起溫暖,正是因為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因此我要告訴你,相人最重要的是相心,而不是外表。

如果沙土中藏了金子,那麼一條河都會明媚可愛;如果石頭裡含有美玉,那麼整座山都會煥發光彩。人也一樣。人有洞悉世態、通曉世故的本事,能夠像庖丁的刀一樣遊走於牛的筋絡,那麼這個人就是有才能的人;人有奉獻精神、仁愛之心,能夠犧牲自己成全他人,那麼這個人就是有品德的人。具備這兩種條件的人,就算他長得相貌平平,其強大的內心力量也會支撐起令人尊敬的人格。所以,相心才是相人的最高境界,是通過研究對象的所作所為來判定的——只有經歷過一些事,才能更好地評判一個人的心。希望這一點提示,能引起你的注意和重視。

別不多言,善自珍重吧。

老爸 行前留

愛佳讀完,不禁淚水漣漣。在她心中,父親一直是位英雄。甚至,她的情感搖擺,很大程度上是她心中的男人,正是自己的父親,只是直到現在,她才猛然驚悟。

宋時魚這個人,她當然能感覺到他的好。但他真正好在哪裡,她又說不清楚。直到讀完父親這封並不長的書信,她才將遊絲般的思緒攏起來了。

讀完信,她沒心情去上班,就向李基隆請了假,一個人貓在屋裡,靜靜地思考。

——那天,龍舸第一次以船長的身份回華龍運輸集團公司述職。在經過兩個航次後,他升了船長。述完職,他有些怯怯地問上司——華龍集團副總裁金民生,上次那個愛佳,成家了嗎?

金民生微笑著看著他,說道:你為什麼不去她的公司看一看?

龍舸船長打了一輛車,直奔愛佳的公司。當他捧著鮮花走向大堂的前台時,不慎撞著了一個年輕的圓臉女孩。她的文件夾立時散落在地上。

「你……瘋了嗎?」圓臉女孩出口便罵,「捧著鮮花去救火呀你?」

「對不起。」龍舸向她鞠了一躬,順勢幫她撿起文件夾,遞給她。

圓臉女孩的圓眼掃過他的臉,接過文件夾,轉身離開。

龍舸轉頭問前台的服務人員:「請問,你們的孔主任在嗎?」

「您是?」前台的女孩好奇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我……是她朋友。」龍舸有些訥訥。

圓臉女孩本來已經邁步,此時聽見龍舸說「孔主任」,掉過頭來說:「她今天沒來,你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

「我……沒事。」龍舸一臉失望。

「沒事你搶錢似的衝進來幹什麼?」女孩沒好氣地說,「還要送花?你不知道我們孔主任已經名花有主了嗎?」

「我剛從國外回來,並不知道……」龍舸心頭一片茫然。

「原來如此。」圓臉女孩看著他的呆相,撲哧一笑,「那你這花,怎麼辦呢?」

龍舸覺得這個問題比遇上海盜還難對付。他站在大廳里,看著電梯里進進出出的人,傻了一般。

「要不,你先把花給我。」圓臉女孩做了個鬼臉,「等孔主任回來,我轉交給她。」

「謝謝,謝謝。」龍舸將花遞上,深吸了口氣,轉身欲走。

「喂,你不想知道你的花交給了誰嗎?」圓臉女孩擋在他前面,「還有,我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呀!對了,你的聯繫方式呢?」

「對不起。」龍舸在她連珠炮似的追問中回過神來,「我叫龍舸,跑遠洋的船員。請問您尊姓大名?」

「我叫秋刀刀。」圓臉女孩燦爛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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