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情態體察

愛佳順著宋時魚的目光觀察那位老人。他大概六七十歲,中等身材,面色紅潤,步履矯健,穿著整齊。如果不是他那一頭白髮,很可能要被看小十歲。

老頭一家家地問,但往往三言兩語,招聘者就搖首了。然而老人並不氣餒,挨個展台交談。愛佳心想,這樣的年紀,先不談有無專長,就是上下班或有三病兩痛,都不好管理。北京城交通擁堵,年輕人尚可憑體力擠公交上下班,這老人身體再好,出個差錯,也不好向其家人交代。

正想著,老人已經到了展台前,看了看應聘職位,微笑著問:「二位老總,你們看看有沒有我這老頭子乾的活?」

愛佳先開口道:「老先生,對不起,我們公司主要招聘一些年輕人,恐怕沒有合適您的職位。」

「萬一有呢,我想試試。」老人並沒有馬上離開,接著說:「行政助理這個職位,我想我勉強能做。不知二位老總給不給老頭子一個機會?」

「您對月薪有什麼要求?」宋時魚插嘴。

「沒有。」老人眼睛一亮,「能有個事干就可以,呆在家裡,怕閑出病來,工作了幾十年,習慣了按時上下班。」

「請問老先生貴庚?」宋時魚客氣地問。

「六十六。」老人說。

愛佳心想,六十六,還出來找工作,真是有福不知道享。

「年紀不大。」宋時魚認真地說,「我看,老先生至少還能工作十年。」

「那,二位老總會不會考慮?」老人眼裡閃過一絲喜悅。

「能與老先生合作,是我們的榮幸!」宋時魚伸過手與他一握。「您千萬別叫我們什麼總,我們只是後生晚輩罷了。如果我沒猜錯,老先生曾當過領導,而且是師職以上的領導,在部隊工作過多年。」

「還真被你說准了。」老人微笑道,「六年前退了,後來在一家報社打雜。最近報紙不好做,正式的人都裁了不少,我也不好意思再給人家添麻煩,就主動辭了,想到人才市場來找工作,可是人家一看我這年紀,都不敢要。」

「我們要了。」宋時魚給愛佳遞了個眼色,取了紙筆,雙手遞給老人,「請老先生填寫一下基本信息和聯繫方式,以便通知您上班。」

老人接過,一揮而就。那字寫得幾乎達到了寵中華的水平。

愛佳接過一看,老人名叫孫見清,江蘇南通人,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應徵入伍,從排長干到師副政委,擔任過軍區報社的副社長,高級編審,大校軍銜,正師職待遇。退休後到地方報社擔任過編輯,擅長公文處理和行政管理。

宋時魚與老人客氣幾句,親自送他到門口。老人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你真的要用他?」愛佳拿著孫見清的「簡歷」,問。

「我用他,浪費了。」宋時魚說,「這孫老師,含金量很高,可遇不可求。我敢斷定,他到辦公室來幫你,你的工作必然會上一台階。」

「可是……他的年紀……」愛佳不理解宋時魚為何這麼快就拍板了。「再說,別的人都是收了簡歷看是否合適,再通知面試,這是程序,你怎麼一下就答應了他?」

「他的年齡是柄雙刃劍。」宋時魚說,「有些事,你可能沒有告訴我,但我知道,你們公司雖然沒有打出『集團』的招牌,實際上下面有十幾家分公司,實行的是集團管理。你這個大內總管,年輕了點,有人不服,所以你只有拚命工作,以業績堵別人的嘴巴。」

愛佳臉上一紅。的確,平時忙得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宋時魚接著說:「至於直接告訴他可以上班,是因為他畢竟年紀大了,沒有得到準話,還會到別的展位去,一來他沒有必要再折騰了,二來萬一別的單位把他請去了,是你們公司的損失。」

見愛佳不說話,宋時魚接著說:「你把孫老師請來當你助理,主抓行政辦公這一攤,至少有三個好處:首先,以他的年齡、資歷,年輕人自然不敢造次,就會擋了你很多麻煩;其次,這老人當過師一級的領導,那是管上萬人的單位,又是老牌南京大學的,貨真價實,別說你們一千多人的公司,就是上萬人也不在話下;第三,老人是老軍頭,軍人作風會給你們辦公室帶來良性影響,他這麼大年紀都不遲到早退,就是最好的榜樣。這是上天賜予你的福分,你難道沒有感覺?」

「相信你。」愛佳想了想說,「不過,你是怎麼看出他是軍人出身,而且職位很高?」

「仍然是氣場。」宋時魚說,「孫老師雖然謙和,但身上有一種浩然正氣,這麼大年紀腰背挺直,行走平穩持重,目中富含威儀,著裝整潔合體,言辭張馳有度,服從領導管理,紀律性很強。養成這種氣,必然是經過了幾十年的軍旅生涯的歷練,決難偽裝出來。」

愛佳用心體會,覺得自己對相人的認識,似乎又進了一層。

她抓住機會,繼續問:「請教宋老師:我在完成你安排的作業時,發現我們公司有幾種現象,還請指點。」

「客氣了不是?」宋時魚笑道,「咱們還是隨便聊聊吧,別搞得一本正經的。」

「好。」愛佳做了個鬼臉,開始描述:「我觀察,我們公司有一個新來的男孩,在我們食堂吃飯時,總是會把飯粒和菜弄到桌子上、地上,你怎麼看?」

「這種人難以專註,三心二意,一生會像柳絮和浮萍一樣居無定所。」

「看得准!」愛佳說,「這男孩剛從上海那邊來,三年內在廣州、福州、深圳混過,總是干不長。前人事總經理說他有技術特長,就留下了,但做事草率,經常出錯,我正準備開他。」

「早開早好。」宋時魚同意。

「那我再問你一個人,」愛佳閃了閃眼眸,「這個人非常奇怪,別人發怒,總是鬚眉倒豎,怒氣衝天。他不。他發怒的時候,反而能發出笑聲,是怎麼回事?」

「這種人有權威,胸中有計謀,會駕馭人,性格堅韌剛強,適合做領導。」宋時魚說,「不過,這種領導因為膽大而不易自製,容易犯錯誤,也因為太過自信而容易上別人的當。」

「你真神了!」愛佳嘆息一聲,「說實話吧,這人,就是郝正乾。」

「原來你是在考我,」宋時魚笑道,「那就繼續出題吧。」

「請問:一個人總喜歡暗中觀察別人,偷看別人的東西,怎麼回事?」

「這種人不足論,十足的小人,心胸狹窄,不可深交,甚至不要與其打交道。」

「有一種人,喜歡在無人的地方自言自語,是不是也是小人?」

「不是。但這種人屬於隨大溜的人,無主見,無遠見,無法做成大事。」

「有一種人,面色陰沉,自己單獨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像老僧入定一般,是怎麼回事?」

「這種人狼子野心,陰險惡毒,遠離他!」

「有一種男人,嘴唇像抹了硃砂,面色像桃花一樣鮮嫩,應該是好相吧?」

「不好。這種男人風流浪蕩成性,是個敗家子,一生起伏波折,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愛佳突然不言語了。她說的唇似硃砂、面若桃花的男人,正是他的前男友楊文遠;獨坐入定者,是公司前財務部總經理;在無人處自言自語者,是現在的辦公室行政助理修同,趁著這次人事調整準備把他換了;喜歡暗中觀察並偷看私人物件的人,是經常在郝正乾那裡告黑狀的前辦公室主任,現任閑職副總,已被李基隆確定為「下放」對象。

這些人都曾離她那麼近,然而宋時魚只用片言隻字,就已道破各自的性情,果然厲害!

她突然覺得,只有在今天,她才真正見識了宋時魚驚人的識人能力。那麼,在這個招聘會上,只要宋時魚看上的人,她將照單全收。

不知何時,招聘市場的人又開始多了起來,二人又進入緊張的接待工作狀態。

這時來了一個美女,眉眼如絲,嬌小可人,說話聲音很柔。她遞上簡歷,說是應聘出納。愛佳一看,這人叫南若若,大專,北京人,在國企業當過出納。她說自己身體不好,主要是看公司離她家近,想來做些財務工作。

隨後,來了一個嗓門很大的青年,鬍子拉碴,襯衣領上浸了油汗,先不掏簡歷,掃了一眼招聘職位,大聲說:「你們開多少錢?」愛佳問他應聘什麼職位,他說要干市場經理,但少了兩萬不幹,說自己帶過銷售團隊,做過上億的銷售業績。後來一放簡歷,是個三流大學的本科。

人漸漸多了,圍了一圈。其間有一男子,操著北京衚衕里的方言,邊打哈欠,邊挑毛病,說你們這些招聘單位,往往是蒙一些剛畢業的外地學生,試用期不買保險,不給住房補貼,干三兩個月就開掉重招,挺損的。愛佳最煩這種多嘴多舌、貧里巴嘰的本地人,沒答理他。

愛佳接待完十幾個人後,發現一個男人始終袖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待人散去後,他才上來,掏出小冊子一樣的簡歷。愛佳早就注意到了他,問他為什麼現在才遞簡歷?那人說,剛才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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