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禍福

事情並不像許重想像的那麼簡單。

本來,他以為給分局的哥們打了電話,再讓那哥們對派出所的兄弟吆喝幾聲,就搞定了。萬沒料到豬頭關係更硬。幾通電話下來,許重感覺哥們從信誓旦旦逐漸變成了支支吾吾。當他驅車趕到現場時,分局的哥們乾脆把手機關了。

宋時魚和愛佳也來了。但宋時魚一外地人,看相還可以,解決這種事就沒招了。

現場的情況是:長毛眉心拉了一道口子,向外翻著,怪嚇人;豬頭腦袋破了,滿臉是血,衣領上結了厚厚一塊;豬頭另外四個兄弟均受不同程度的傷。看來,這長毛戰鬥力相當強,一個干翻五個。當然,是對方都喝多了的情況下。

警察來了後,將受傷的人全部送往附近的武警總隊醫院縫針,留下愛淘和酒吧老闆作筆錄。

「醫藥費,我們掏。」許重說。

「你們掏?你丫有錢是吧?」一個聞訊趕來的豬頭的兄弟恨恨地說,「那長毛,不送他進去,我給你舔屁眼!」

宋時魚見說話的人長著個蛇頭,老鼠眼,暴牙,瘦,大概二十四五歲,目露凶光。宋時魚多少懂一點法律,如果法醫鑒定豬頭和他的兄弟是輕傷,一旦走刑事訴訟程序,有判三年以下的可能,重傷則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那麼長毛就等於廢了。問題的關鍵是,長毛見豬頭打了愛淘一巴掌,衝過來照著豬頭的腦袋狠拍下去,吉他就粉碎了。警察作筆錄時啥也沒說,但宋時魚知道,這可以認定為故意傷害罪。至於後來雙方混戰,各有損傷,就另說了。當然,愛淘一口咬定長毛是正當防衛,但這種情況不好判定:長毛如果不先拍那一下狠的,沒人攻擊他。至於愛淘挨了一耳光,從法律上講,是另一個概念。

說白了,這事說簡單就簡單,說複雜就複雜,結果如何,取決於雙方的社會關係。

許重是個內斂的人。在沒有摸清對方來頭的情況下,他不會當場發生衝突,導致事件惡化。但他心頭明白:既然分局的哥們都不管了,看來這次愛淘的愣頭青朋友遇到了地頭蛇。

這京城繁華之地,歷來龍蛇混雜。別說宋時魚這樣的外來人,就連許重這等土生土長、多少認識些頭面人物的北京人,都不敢惹事。

現場的警察,看似公事公辦,履行程序,實際上都歷練得比鬼還精。他們一邊作著筆錄,一邊抽煙。這種鳥事,見多了,他們不會輕易說不相干的話,也不會當場表態。

那邊醫院的情況還不知道,這邊,「蛇頭」又叫來了幾個兄弟,嚷著要去醫院把長毛廢了。雖是下半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許重不敢多說話,抬眼看看宋時魚。宋時魚也百無一策。蛇頭見許重不說話,就沖愛淘嚷嚷:「你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打聽打聽,敢惹我們老大!」

「就惹了,又怎麼著?」人群里一個憤怒的聲音說。

但見一個瘦高的、帶著湖南口音的男人分開人群闖了進來,正是孔志軍。

「爸……」愛淘一見父親,才哭出聲來。

孔志軍一把拉過女兒,對一個年輕警察說:「你們人民警察,就任由這些混混胡來?」

警察皺了下眉,見這老頭眼中冒火,一時不知他的來頭,「這不正找當事人作筆錄嘛,請問您是?」

「我是受害人的老子!也是你們孫局長的戰友!」孔志軍哼了一聲,「老子在越南戰場殺過人,還沒見過這麼狂的人。」說罷,一把將「蛇頭」抓了過來,在他肩上一撥弄,蛇頭就暈菜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外幾個混混傻了眼,但還是作勢上前,被警察一攔:「都給我站好了!你們不要我們解決,我們就不管了!」

這下雙方才停了。蛇頭腦袋一陣眩暈,不由得被這火爆脾氣的老頭震住了,嚇得不敢說話。

孔志軍這才拍拍愛淘的肩膀,說:「愛淘,你做得對!你那個長毛朋友,我以前挺煩他。但從今天起,我改變我的看法。對欺侮小姑娘、聚眾鬧事的人渣,就該揍!揍得好!!」

宋時魚和許重都低下了頭。這老頭尿性,他們自愧不如。

正在這時,一名警察從醫院回來了,小聲對作筆錄的警察耳語。作筆錄的警察說:「大夥都散了吧。當事人的傷已經逢合了,沒有大礙。根據當事人雙方自願調解的意願,明天上班時間到派出所來解決吧。」

於是警察就驅車走了。

蛇頭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一臉茫然。大概他沒鬧明白,一向牛哄哄的豬頭,為何要與一個外地來的三流酒吧歌手和解?

路程不遠,孔家的人都往醫院趕,去看長毛的傷勢。

許重請老丈人上車。孔志軍哼了一聲,徑自走了。於是許重棄車步行。宋時魚、愛佳、愛美、愛淘緊跟著,向醫院走去。

急診室分別躺著幾個渾身是血的人。豬頭的臉腫了,餘下的兄弟傷得並不重;長毛眼神還很亮,見了愛淘,想起來,被愛淘止住了。

孔志軍一言不發,圍著小床轉了一圈,將長毛檢視了一遍。末了,說:「你叫墨留成?」

「現在叫墨留香。」長毛應道。

「乾脆叫長流血算了。」孔志軍哼了一聲,但眉梢上有了笑意,「怪不得我女兒想幫你,還算有種!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大伯,可惜什麼?」長毛不解。

「要是把你這長毛剃了,當兵,就好了。」孔志軍嘆了口氣,「不過,和平年代,不打仗,也沒勁……喂,這位小伙,傷得如何?」他轉頭看豬頭。

豬頭此時酒醒了,臉雖腫著,但眼神變得和善了:「謝謝大伯關心,不要緊。酒喝多了,不好意思。剛才,我已經與墨兄弟和好了。不打不相識,多大個事兒……」

這時,「蛇頭」帶著幾個兄弟來了,臉上是洶洶怒氣。「都在啊,大哥,要緊嗎?怎麼辦,大哥發個話!」

豬頭眨巴了下小眼睛,對蛇頭吼了一聲:「沒你們的事,別再添亂了,趕緊滾回家睡覺吧!」

蛇頭果然乖乖地領著兄弟們走了。

一場看似麻煩的鬥毆事件就這樣平息了。孔志軍讓三個女兒各自回家。畢竟上了年紀,精神一放鬆,開始打哈欠了。

出了醫院的門,孔志軍突然拉了一把宋時魚,找了個無人的所在,低聲說:「小宋,你人不錯,但並不適合我家愛佳,你明白嗎?」

「明白。」宋時魚心頭一涼。他覺得自己的心,與路燈下的衚衕一樣昏暗。

「那就好。」孔志軍說,「你能幫我們把愛美找回來,促成她與許重重歸於好,我們孔家感謝你。但是,感謝歸感謝,我還是不喜歡你。」

「我知道。」宋時魚沒有多說什麼。

他獨自走入了燈光昏暗的衚衕,沒有回頭。

愛佳追了上來,被父親攔住了。

「爸,你對他說了些什麼?」愛佳有些焦急。

「我傷了他的自尊。」孔志軍冷哼一聲,「如果一個男人沒有血性,智商再高,都等於零!」

長毛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晚那一架,竟改變了他的人生。

豬頭不僅沒找他「算賬」,反而把他當成最鐵的哥們,並全力捧他。

豬頭名叫朱自干,原名叫朱提干,在西藏當過幾年兵,結果,乾沒提成,因打了連長,遣回原籍了。以前在一國營單位上班,因無特長,一冒火就決定自己干,所以改名「朱自干」。目前有一家琴行、兩家歌廳。他老子是一名退休老警,當過市局刑偵處長,功勞赫赫,照顧過一幫小兄弟,所以許重認識的分局小蝦米,一打聽是老朱頭的獨生子,只好把手機關了。

朱自干這個人,表面上混,其實頗有心計。那晚,與另外一伙人「爭地盤」,談得不順,喝了不少酒,心頭有氣,正巧遇到愛淘。本來,他就是想逗逗小姑娘,沒料到愛淘劈頭蓋臉來一個「滾」,把他惹毛了。這個「滾」字,是當初他離開部隊時部隊首長送給他的最後留言,也是他辭職時國企領導甩給他的送別禮。他最煩有人說這個字。

但挨了一吉他後,他被打醒了,也認識到是自己不對。豬頭本人性情豪爽,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一架打過,暗暗佩服長毛尿性,有心交他這個朋友。特別是長毛能忍著疼,讓他更是佩服。長毛縫針時,因傷著眉心,醫生要求打麻藥。長毛想著頭部手術,怕影響神經,就讓醫生直接弄。醫生說,傷口不規則,要翻開肉皮清洗,怕他疼得受不了,想綁他的手。長毛說不用了,隨便整吧。醫生便真的用酒精清洗,長毛一動不動,哼都沒哼一聲。

醫院的晚間,急診室值班醫生不多,所以幾個打架的人都在一間屋裡。兩邊手術一做完,豬頭就主動道歉,說兄弟,你有種,咱私了得了。長毛當然巴不得。他目前身無分文,再攤上這事,萬一進去了,對不起愛淘。於是二人盡釋前嫌,在愛淘家人到來之前,就說私了,連警察都不找了。豬頭也真夠意思,叫兄弟們把長毛的費用也一起墊了。

過了幾天,長毛的傷也好了,到醫院拆線。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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