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 為政

丁文江在《少數人的責任》一文中說:我們中國政治的混亂,不是因為國民程度幼稚,不是因為政治官僚腐敗,不是因為武人軍閥專橫,——是因為「少數人」沒有責任心而且沒有負責任的能力。只要有幾個人有百折不回的決心,拔山蹈海的勇氣,不但有知識而且有能力,不但有道德而且要做事業,風氣一開,精神就要一變。只要有少數裡面的少數,優秀裡面的優秀,不肯束手待斃,天下事不怕沒有辦法的。最可怕的是有知識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努力。

慈禧本不厭惡新法,她曾讀過康有為的《波蘭分滅記》,並為之十分感動。但變法事業日益演變成帝後之爭,犯了政治家的大忌諱,政變於是不可避免。事後慈禧說:「康有為要變法,為什麼不找我?」

李鴻章簽約割地太多,民怨沸騰,他的侄女婿蒯光典為他辯護道:「西歐諸國,割地賣地是尋常之事,如法國賣米西西比河七省予美國,俄國售阿拉司加予美國,德國割讓來因河予法國至普法之戰又收回之。國家能自強,則能收復失地;若不求自立,雖有土地,也必被瓜分。」

俾斯麥委婉地表示李鴻章只會打內戰,李鴻章喟然長嘆:「與婦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也。」

李鴻章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

王闓運講帝王之學,「以經學為基礎,以史學為主幹,以先秦諸子為枝,以漢魏詩文為葉,通孔孟之道,達孫吳之機,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集古往今來一切真才實學於一身,然後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氣概,訪民間疾苦以充實胸臆,結天下豪傑以為援助,聯王公貴族以通聲息……斯時方具備辦大事的才能。再然後,或從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廁身廊廟,獻大計以動九重,發宏論以達天聽,參知政事,輔佐天子,做一代賢相,建千秋偉業;或冷眼旁觀朝野,尋覓非常之人,出奇謀,書妙策,乘天時,據地利,收人心,合眾力,干一番非常大業,以布衣為卿相,由書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標青史。」(見唐浩明《楊度》)

清末名吏王瑚,別號鐵珊,直隸人,在清朝官至道台。民國二年,直隸都督馮國璋請他出山,他主動要求降級做雄縣知縣,馮無奈之下只好同意。王照例拜謁各機關長官,拜見警察廳長楊以德時,楊看到他的名帖,很不高興地說:「定州有個翰林王瑚,是大家都敬佩的,你也是定州人,難道不知道么?為什麼取了個跟他一樣的名字?」王慢慢回答道:「定州只有一個王鐵珊,沒有第二個!」楊以德驚訝地站了起來,說:「難道你就是鐵哥?」王回答:「是!」楊呆了半晌說:「這樣未免太屈尊了!」王笑道:「不過想替地方做點事,官的大小,是沒有關係的!」王瑚剛直不阿,清廉自首,施政則雷厲風行,為近世官場難得的「異類」,有人評價他是「中國的堂·吉訶德」。

康有為從張勳復辟,梁啟超則從段祺瑞討伐張勳。有人問梁啟超:「吾子投筆從戎,壯則壯矣。昔庾公之斯於子濯孺子,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今者令師長素先生(康有為)佐命新朝,吾子痛斥復辟黨人罪惡,不留餘地,不知令師作何感想。」梁啟超答道:「師弟之誼雖存,政治主張早異,我不能與吾師同陷泥淖中也。」

1921年,《努力》周刊發表了胡適起草,蔡元培領銜,李大釗、陶行知、湯爾和、王寵惠、羅文干、高一涵等十四人簽署的《我們的政治主張》一文,呼籲「好政府主義」。次年,吳佩孚支持王寵惠組閣,羅文干、湯爾和等人入閣,本屆政府被稱作「好人政府」。但是這個「好人政府」只維持了73天就下台了。

康有為多次上清帝書,曾專折請開制度局議行新政,請預定開國會期。及至變法六月,代折請定立憲開國會,援春秋改制之意,直接道破「吾國行專制政體,一君與大臣數人共治其國,國安得不弱」之意。據稱當時廷議不以為然,而光緒決欲行之。大學士孫家鼐諫說:「若開議院,民有權而君無權矣。」光緒答稱:「朕但欲救中國耳,若能救民,則朕無權何礙?」

胡適好談政治,他曾站在軍閥一邊厚誣國民黨,引起社會輿論和青年學生的不滿,老資格的國民黨人張難先批評他說:「軍閥橫行,賴政治家以糾正之;政治家卑污,賴學者以糾正之;今學者又復加如斯,則吾國之苦百姓將再無寧日矣。」而軍閥和北洋政府也對他不感興趣,吳佩孚的軍師白堅武警告他說:「我以私人朋友的資格,盼望你今後言論要審慎些,要提高些。」湯爾和在北洋政府里任教育部長,也以朋友身份勸他說:「我勸你不要談政治了罷。從前我讀了你們的時評,也未嘗不覺得有點道理。及至我到了政府裡面去看看,原來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你們說的話幾乎沒有一句搔著癢處的。你們說是一個世界,我們走的又另是一個世界。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談政治了罷。」

20世紀20年代,林語堂一聽陳友仁的英文,受了感動,就參加了漢口的革命政府,充任外交部的秘書,做了4個月,又棄政治而去,他說:「體會出來他自己是個草食動物,而不是肉食動物,自己善於治己,而不善於治人。」他曾經寫過:「對我自己而言,順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陳獨秀說:「如今為國民革命時代,而非無產階級革命與專政時代,故不惟資產階級須有民主政治,無產階級亦須有民主政治,且更為迫切。」

陳獨秀說:「以行政言,仁政自優於虐政。以政治言,仁政之傷損國民自動自治之人格,固與虐政無殊。」

抗戰時期,蔣介石向馬一浮請教治國之道,馬說:「唯誠可以感人,唯虛可以接物。」蔣聞之愕然。

蔣廷黼問丁文江:「這些人搞政治會產生什麼好結果?」丁文江答道:「廷黼,你不懂軍人,你沒有資格責備他們。我了解他們,他們很多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他們中任何一個有你那樣的教育程度,他們一定可以,而且絕對比你對國家有貢獻。」

九·一八事變後,學潮洶湧,赴南京請願的學生不絕於途。陳布雷為蔣介石作《國民政府告學生書》,文中寫道:「可戰而不戰,以亡其國,政府之罪也。不可戰而戰,以亡其國,亦政府之罪也。」

國共內戰,國民軍兵敗如山倒,蔣介石訓話道:「我們過去統一兩廣和北伐時期,能以少擊眾,以一當十,是因為官兵具有不貪財、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抗戰時期,許多部隊大體尚能保持這種傳統的精神而英勇奮鬥。但抗戰勝利後,很多部隊完全喪失了這種精神,尤以許多中上級軍官利用抗戰勝利後到各大城市接收的機會,大發橫財,做生意,買房產,貪女色,驕奢淫逸,腐敗墮落,弄得上下離心,軍無鬥志,這是我們軍事上失敗的根本所在!」

陳公博有關於做官的妙論:「在野政客好罵人,宛如閨女在娘家,養得一身仙風玉骨,好評人短長,嫂氏有不是,只會在旁揶揄,或是看見侄輩尿糞不潔,必掩鼻而過。到了政客做官,又如閨女出閣,做當家媳婦,蓬頭垢面,早早起,晚晚睡,還要換人的不諒。有何冤苦,也只好躲在繡房里、被窩中,向夫婿哭訴。自己身體也漸漸不如從前保重了,胸部可以示人,紐子不必扣緊,小孩拉屎在桌上,所幸用飯碗蓋起來完事。」

1950年,華東局擬在杭州建一空軍療養院,陳三立墓正好在規劃之內。陳毅聞訊制止了此事,他說:「如果我們把陳三立的墓都挖了,那共產黨何以謝天下?」

40年代末,國民政府啟用翁文灝等學者專家,一時行政院人才濟濟,時人有「人才內閣」之稱。但這些人才辦公就是聊天,無一事可辦。一個親歷其境的學者給朋友寫信說:「這是中國兩個最有腦力的人才,幹嗎不到一個學校或研究室去?幹嗎要把他們困在一個完全自私自利的宋子文手下吃閑飯,聊悶天?」經濟學家何廉後來回憶起來仍難抑悲憤:「翁文灝和我雖都在政府中位居高職,但比起『圈內集團』來,畢竟還是外人。我們並非政府的裡層人物,也非黨的成員,我們不過是政府的『裝飾品』!我們從未能夠搞清楚幕後究竟在搞些什麼。」他說:「我在政府中的那幾年完全是白白浪費!」

陳布雷勸徐鑄成做官,加入國民黨。徐說:「參加一政治組織,等於女人決定選擇對象,此為終身大事。我對政治素不感興趣,願抱獨身主義。」

抗日戰爭前夕,王芸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說:「傅孟真先生有一次對我說,他想寫一篇『中國官僚論』。他說,中國向來臣妾並論,官僚的作風就是姨太太的作風。官僚的人生觀:對其主人,揣摩逢迎,諂媚希寵;對於同儕,排擠傾軋,爭風吃醋;對於屬下,作威作福,無所不用其極。」對於傅氏高論,王芸生深有同感,因此才把它寫入文章。王說:「這道理講得痛快淋漓。這段官僚論,的確支配了中國歷史上大部分的人事關係。」

丁文江在頻繁的野外調查與學術行政的改進實踐中,對政治之於各項事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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